但如果这是她的选择,他只能遵从。
因为在她这里,他自始至终都没得选择……只能像个自卑敏感的丑角一般,忐忑卑微地等待她的最终抉择。
这些时日所做的,都不过是他可笑又可悲的徒劳挣扎罢了。
柏越随身在餐桌前坐下,将戒指放进戒指盒内,随手往桌上一放,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一饮而尽。
秦知尔的视线跟随着他,看着他笼在灯光下孤寞的身影,再看向桌上他精心为她准备的一切,心脏隐隐的抽痛。
她一直知道他对她有多好,也知道他为她付出了多少,甚至为了她做了不少极端的事情。
这个世上,她已经找不到任何一个能比他更爱她的人了。
她拉过椅子,在他对面坐下,不由地软了语气,“柏越,不管这戒指我戴不戴,我都已经是你的妻子。夫妻之间,本就不该有所隐瞒的不是吗?”
她特意强调“夫妻”这二字,就是为了安他的心。不管真相是什么样子的,都不会改变他们两个人已经是夫妻的这个事实。
但这些话似乎并未给柏越太多的安慰。
他低着头,扯了扯嘴角,眼底却没有笑意。
将空了的酒杯重新放回桌面上,柏越慢慢地抬头,凝视着她,一字一字地道:“叶清灵坐牢,是因为我。”
秦知尔怔了怔,顺着问:“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柏越勾唇,眸底却泛着彻骨的寒意,“看来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叶清灵之所以会坐牢,是因为我……举报了她。”
秦知尔哑然,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
柏越没有急着解释,而是话题一转,脸上带着自嘲,“其实,在今天你回来之前,凌季已经给我打过电话,跟我说了今天发生的事情。我怀着忐忑的心情等你回来,强撑着将早先准备好的流程在你面前演示了一遍,以为这样最后挣扎一次……说不定能让你有所动摇,让你不再追究下去。现在看来,是我自视甚高了。”
秦知尔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眼睛泛红。
柏越没再感慨下去,“你今天看到凌季跟踪叶清灵,是不是没明白为什么?理由很简单,因为,凌季是情报组织的,而叶清灵以前……呵,现在应该还是,是一名他国埋在景城的间谍。”
秦知尔震惊地瞪大眼,不敢置信,“什么……”
叶清灵,竟然是间谍?
如果真是如此,那她总算明白,他为什么会在那天听到电话里叶清灵的声音后会那么紧张了,甚至还匆匆赶来亲自接她!
柏越看了她一眼就知道知道她在想什么,点头,“原本我还想不通她为什么一出来就迫不及待地跑去接近你,直到听了凌季给我发的录音。她应该是接到命令了,要么是从你手中夺回那枝录音笔,要么就是暗杀你。所以我也由此猜出,哪怕在牢里那么多年,她仍旧是死性不改。”
秦知尔想起叶清灵那张如玫瑰怒放般明艳妩媚的脸,实在想不到她会是这样的身份。
不过也正因为那张脸欺骗性大,所以她才会被选中吧。
一想到在她对着自己言笑晏晏的时候,其实是在心里琢磨着怎么杀死她,秦知尔就不寒而栗。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她的身份的?”
“三岁前。她以为我还小听不懂,所以平时在我面前打电话也没有太多顾忌,但她不知道我的记忆力很好,有些话就算当时听不明白,但记在脑子里,长大一些就渐渐理解了。只不过就算她再怎么是一位不称职的母亲,也到底生了我,所以一直以来我都装作不知道。直到……”
随着他的话锋。
秦知尔的脑中闪过灵光,连至心底,一个答案蓦然浮了出来,她脱口而出,“直至七年前,我们家里出了事?”
柏越默然。
秦知尔的眼睛又渐渐红了,“我父母的死,真的跟她有关?”
“叶清灵的嘴巴紧得很,这七年来经过的审讯无数,但却什么也不肯说,包括她的同伙名单和……当年的事故。”
柏越看着她,没有再有隐瞒,“但是我隐隐猜到,这事是跟她有关系的。当年出事的前一天,我刚好赶完通告回来,当时因为太累了,也没有打电话通知她就回家休息。后来她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个女人,她们在客厅说话,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我当时正好睡醒出来,在二楼隐隐听了一耳朵。她们的对话有‘任务’这样的字眼,我猜出那人应该是她的同伙,所以没下去。刚好在这个时候,秦伯伯路过发现门没关,许是以为是我回来了,敲了敲门就进来了……”
他口中的秦伯伯,指的正是她的父亲。
秦知尔猜到一种可能,猛地攥紧掌心,“我爸爸进去后,看到那个女人的脸了?”
柏越眸色一暗,“我当时站在楼上,为了不让她们发现,躲得比较隐蔽,所以看不清楚。但是秦伯伯应该看到了……”
“所以,她们是因为……”
秦知尔浑身颤抖起来。
心中紧绷的那根弦骤然一断,她再也控制不住,猛地双手掩面哭了出来,泪水自指缝溢出。
这两年来她一直想不通,她们这样普普通通的家庭,父母为人和善,与人友好,为什么就招致了那样的灭门之灾?为什么对方要下那样的毒手,非要对他们一家赶尽杀绝?
她想过会不会是父母不小心得罪了人,会不会是爷爷那一代就积下来的怨,会不会……她想了很多很多,却从未想过,自己一家家破人亡,竟是因为这样荒诞可笑的一个理由!
仅仅因为她的父亲不小心路过,仅仅因为不小心见过那个女人的脸,就招了对方的忌惮,急于杀人灭口!
哪怕爸爸压根就不知道她的身份!
一想起自己的父母随着那辆车永远沉入河底的画面,秦知尔的心就有如被刀剜掉一般,鲜血淋漓地撕痛!
柏越看着泣不成声的她,想要伸手拥抱她,想要柔声安慰她。但两只手抬到半空,几秒后,最终无力地垂下。
这一刻,他连触碰她的勇气都丧失了。
她父母的死跟叶清灵极可能脱不了干系,不管怎么说,叶清灵都是生了他的母亲。
而且当年虽然他也没想到这些人会这么心狠手辣,只为了一个小小的猜忌就起了杀心,甚至狠下毒手,但如果他能够稍微地提醒一下秦伯伯……会不会事情就不一样了呢?
这一刻,他想起了很多事情。
他想起秦家那对夫妻总是乐呵呵的笑脸,他们与叶清灵的冷漠自私不同,对他总是充满了友好与善意。也正因为有他们的纵容,才会有秦知尔一次次地钻狗洞爬墙跑到他家里来玩,给他送吃的,在他遭受病痛折磨时陪伴着他,才让他阴暗孤寂的童年多了一些色彩。
他想起小时候走路总像只小企鹅的秦识君,从小就是秦知尔的跟屁虫,喜欢黏着姐姐。出门遇上的时候,秦伯母让姐弟俩跟他打招呼,秦识君便会两只小短手抱着鼓鼓的小肚子,笨拙地弯腰,然后学着姐姐奶声奶气地喊:“葛格早上好!”
他想起秦知尔刚刚学英语不久,就爱给弟弟当老师,走在路上都不忘考弟弟。
林荫小道上洋溢着他们清脆天真的声音。
“春天的英语怎么读?”
“丝古林!”
“夏天。”
“萨……萨摩!”
“秋天。”
“萨摩!”
“笨蛋弟弟,那是夏天啦,我现在问的是秋天!”
“佛……”
“要大声读,佛~”
“佛!”
姐姐弟弟都背着一个大大的黄色书包,两人都戴着一顶西瓜帽,手牵手往家里蹬蹬地走,夕阳将两个矮墩墩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当时他站在楼上的阳台看着,觉得这一幕是他见过最美好的画面。
然而这样美好的画面,已经被人亲手撕碎了。
秦家夫妻身亡,秦识君至今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而他的知尔,也成了没有父母的可怜孩子。
他至今记得当年出事后,秦知尔蜷缩在衣柜里,抱着一家人的全家照哭到抽搐的画面。
她哭着跟他说:“怎么办,我没有爸爸妈妈了,我没有家了。”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心也被她的哭声撕碎了。
那个时候,他不明真相,尚有勇气抱着她安慰,告诉她她还有他,他会一直留在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