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安安沉心一想,南地观念陈旧,万一崔家认为梁小姐不祥,不给她入祠,岂不是要曝尸荒野?
梁家办婚事都愿意提供场地,埋个人却不愿意了?
冯安安心想,自己无依无靠竟是一桩好事,这样哪日曝尸死了,身后事不晓得,便当不存在了!
肖抑前跨半步,轻声叩门。
不一会儿便有小童开门,见是肖抑,行礼鞠躬,引入内堂。肖抑见着梁家主人,只说是来吊挽慰问的,生者节哀,同时与主人商讨梁成材下葬事宜。
梁家主人深深看肖抑一眼,请他入座。
这位主人正是梁茵月的父亲,失却爱女,甚是疲惫。肖抑上个月见他,还是精神抖擞满头黑发,如今却白了半头。一如这内堂,肖抑进来时仔细观察过,正中贴“奠”的地方上个月贴着“囍”字,粘得太牢,撕时未抠干净,“奠”的一撇一捺下抖藏着红色。
待到肖抑与梁父讨论得快,仪式怎么做?从定北营到梁家,如何协议配合?待诸事商妥,肖抑委婉提问:梁茵月是何时,怎么死的?
梁父却说不知,女儿那天身子不适,歇在新房里,饭菜都是她的贴身丫鬟送进去的。明明没出过梁家门,怎么突然就出现在军营,还成了一具死尸?!
肖抑沉吟,询问能否见见那个丫鬟,兴许能了解些情况。
梁父道:“问过了,就跟我说的一样!”问不出来!
肖抑再三恳求,梁父才答应,安排丫鬟与三人偏堂相见。
*
三人在偏堂等了近半个时辰,不见丫鬟出现。梁家人少事忙,招待他们的茶水都是凉的。
黄二忍不住喊委屈。
冯安安倒是无所谓,她想了想,问肖抑:“你之前来这参加过婚礼,对么?”
“对。”
“那梁小姐活着的时候,你见过她啰?”
“见过。”
冯安安追问道:“见过几面?”
她怎么问这个问题?肖抑一时局促,踌躇了会,还是实话实话了。告诉冯安安,按计数他见过活的梁茵月两面。一面是婚礼上,她盖着盖头同崔杉拜堂,再这之前,还有一面,梁成材试图将梁茵月介绍给他,制造了一场“邂逅”。
肖抑脑海里回忆,那一面梁茵月似乎从上至下皆精心打扮,笑意盈盈。
“哎哟哎哟!”黄二听到桃色纠葛,便起哄起来。
冯安安也有些吃惊,没想到还有人想把侄女嫁给肖抑?这闷砣子竟也有吸引人的地方?不过这都不是重点,冯安安不在意,她只挑重点的问:“初见梁小姐时,她的丫鬟跟着一起来了吗?”
肖抑回忆了下,打照面时有人一直扶着梁茵月的右手,正是她的贴身丫鬟,便道:“有来。”
“那丫鬟长甚么样,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肖抑茫然,过后他连梁茵月的样子都模糊,哪里还记得丫鬟的!
肖抑如实回答:“没有印象。”
黄二闻言不由感叹:“大人不爱美人呐!”
正说着,婆子来报,说是丫鬟就在路上,马上就到了,让各位久等了。
三人自然客气,说等得不久,不碍事的。
少顷,珠帘挑开,梁茵月的贴身丫鬟怯怯而至。她似乎极为伤心,不仅面容憔悴,而且一双眼睛因哭得太久而通红。
丫鬟个头本就娇小,这会瞧着,愈发可怜。
肖抑给她倒了茶水,柔声请她入座。那丫鬟犹犹豫豫,不敢坐。
肖抑笑道:“不用怕,坐吧。”
丫鬟却道:“不敢与诸位军爷平座。”
肖抑劝道:“如何不能平座?你我都是朋友。”
丫鬟这才怯怯坐了。
肖抑笑道:“喝茶。”
丫鬟听话且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肖抑就一直注视着她,直到丫鬟喝了半杯,似乎放松下来,他才询问:“姑娘怎么称呼?”
“奴婢唤作露珠。”
冯安安在一旁端着杯子,喝茶是假,旁观肖抑与丫鬟谈话是真。方才丫鬟进门第一眼,她看出婢女投向肖抑的眸光,爱恨交加。
女人能看穿女人。
听了半晌,冯安安向黄二使个交流心得的眼色,黄二会意。他本就与冯安安平坐一桌左右两端,这会用杯子挡住手势,以指为笔,快速在桌面上写下一个字:装。
冯安安点头,的确,这丫鬟除了进门时那几眼本能地真情流露,后面的示弱全是装的。
接着,黄二画了个指向肖抑的箭头,画个笑脸,再画个哭脸。
是了,哭之笑之,丫鬟为肖抑情牵,连黄二也能看出蹊跷。
但看肖抑,却浑然不知。他之前说对丫鬟没印象,不像是说假话。
天底下的男人都一样,对待不喜欢的女子,都视而不见。
冯安安不禁回忆起她与乌云的初相识。那是个夏天,她第一次去云敖的都城大顺,见满街都是佳人,穿得又少,争奇斗艳。
众多佳丽都围在一个叫竹鸦馆的地方。都说,二十年前云敖的传奇,不是皇帝,而是当今的长公主。
那时候她还是公主,才貌双绝,名动天下。
千千万万优秀的男子为她一面倾倒,要求娶她。
长公主谁说的媒都没答应,却在盛年时产下一名男婴,其父不明。
男婴从小没有父亲,却不缺溺爱,长公主宠他,予取予求。继任的皇帝也宠他,还封这个侄子做了乌云大王。
二十年弹指一挥间,长公主始终没有婚嫁,但过得有滋有味——公主府里蓄养百余面首,她自个不知哪得的驻颜法,年过四十却仍如十几岁小姑娘的面貌,娇俏动人。
公主不老,但大王仍会长大。乌云到了成家年纪,效仿母亲,也不走媒妁之言,自个在竹鸦馆挑起良配来。
他挑了三年,应征者众,却不一合乌云的心意。
冯安安去竹鸦馆的那天,混在五十余美人中间等待挑选,连名字都是现编的。她纯属是顽劣之心,从小到大,追求者众,看这乌云会不会也倾倒在她石榴裙下。
哪晓得,乌云挑了十来人复选,却没有冯安安。
后来两人成亲,冯安安重提旧事,为何不挑她?乌云说,他喜欢丰满美好的,冯安安太瘦了,五官也没有云敖女人挺拔立体,不是他好的口味,他觉着丑。
从第一眼开始,他就不喜欢她。
第12章
可冯安安那时候不懂啊,不晓得“不喜欢的永远不会喜欢”的道理。
她起了胜负之心,乌云越不在意她,她越一往直前。
冯安安算计了好多,才同乌云从陌生人做到朋友。
乌云是很娇气的,还小心眼,耐性少脾气大。他做不成什么正经大事,但琴棋书画,花鸟虫鱼,却无一不玩至精致。
且他撩女很有一套,这样的男人,怎能不令人沉迷?
冯安安爱得卑微,以朋友身份在乌云身边默默付出。期间一年,乌云又挑了好些美人,他有过一个动心的,想追那美人,求冯安安给他出谋划策。美人喜欢芍药,乌云求冯安安,冯安安便幻出满城芍药,让乌云借花献佛。美人想吃肥鱼河鲜,云敖哪里有啊?乌云不愿奔波,求冯安安代劳,她就从云敖直奔江南,一路上顾不得睡甚至顾不得歇,跑死了两匹马,为他带来新鲜捕捞的肥鱼,博美人一笑。
她想,若是美人要天上的星星,他求她,她也会上天去摘的。
女追男,追到万劫不复。
她觉得,乌云是知道她喜欢他的,但他不喜欢她,所以可以明目张胆的予取予求。
是利用么?
是的,但他晓得她心甘情愿被利用。
现在大梦清醒,回头再想,恨自个那时迷眼,也恨乌云狠毒。
后面乌云与美人崩了,冯安安去安慰乌云。他蜷曲在白狐裘袍里,坐在火盆边搓着手,一双绿眼睛里光波流转,像极了正在疗伤的小猫。
乌云搓着手道:“淼淼,要不我俩在一起吧?”
冯安安瞬间觉得心头城墙上的黑云全散了,金鳞万丈,一片光明。
说是在一起,但其实仍再考验冯安安两个月,才同她在一起。
期间依旧是她一边倒的付出。
然后,乌云带她去见了长公主。
第一面,长公主就不喜欢她,甚至厌恶。长公主打量冯安安的目光,似针似刀。但长公主这人是很有手腕的,不喜欢,不直接在儿子面前表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