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便落满了南山(24)

她在灯光中缓缓站起身,听见慌乱的声音,还有抽泣的声音。光着的脚丫这会儿有些冷,脚趾紧紧抠住地面,她侧头,瞧见车里坐着的三个人。

车后座的女人头发有些蓬乱,被汗水浸湿的发丝凌乱地贴着额头,发抖的身子被衣服包裹着,从驾驶位下来的小厮颤抖着手迟迟打不开车门,他急着喊后座抱着女人的男人:“九爷!”

“你慌什么!”男人暴怒。

男人伸出手打开车锁,将车里的女人打横抱起,脚步已经乱了,又被小厮喊住:“九、九爷,有鬼!”

小厮指着石像边上的那团白影,长发披散着站在光影里,在这时候瞧着真叫人觉得撞了邪。

从额间掉落下来的汗水正巧落进眼里,瞬间双眼涩得发疼,瞧着的东西都是模糊的,他还在上台阶,走到最后一阶时,才看清那个白衣女人。

“晋秋!”

晋秋!晋秋……一声暴喝,跟前几个夜里耳边嗡嗡的声音居然重叠在了一起。

小厮刚刚被吓得不轻,这一下更是管不住腿,软得直接跪在了地上。他嘴里喃喃着,被覃一沣狠狠踢了一脚才回过神来。

“你先带小姐进去。”他吩咐着,又说,“要是吵醒了其他人,我要你的命。”

小厮头也不敢抬,扶着瘫软的女人推开了宅门,停顿了一瞬没力的双脚才敢往里踏。

“你怎么在这里?”覃一沣脱下西装外套,披在晋秋的身上。

如梦初醒一般,她眼皮轻抬,迷迷糊糊地说:“我常常在这里。”

“常常?”覃一沣皱眉。

晋秋点头,然后瞧见他白色的衣领上蹭着点红,伸手摸上去:“女人香?”

她语气轻挑,话说得更是荒唐:“覃公子好兴致。”

她的目光落在宅门口,小厮的背影消失不过一小会儿,她的意思明显不过。他就这样把风尘女子坦荡荡地带回家,可怜人家姑娘还在哭哭啼啼。

“不要胡说。”覃一沣扯她的手,才发现她连鞋也没穿。

他蹲下去,摸着她脚底的小石子,抬头问她:“不疼吗?”

她摇头:“不疼。”

他起身,拉着她的手腕:“进去,我给你找双鞋。”

身后的人纹丝不动。

覃一沣回头去看她,她的头发被吹来的风散得遮住了眼睛,她张嘴吹了两下,还有一两根发丝缠在眼睛周围。

他叹了口气,伸手帮她把头发拨了下来,问她:“不想进去?”

“不想。”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刚刚还挺溜的嘴这下顿住了,她想了想,老老实实地说:“不知道。”

身后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小厮又折了回来,躬身说:“九爷,丫鬟把小姐扶进房间了。没敢跟旁人说,你要不要再去看看?”

他心里突然烦躁起来,尤其是看见晋秋裸露着的脚趾紧紧抠在地面还倔强着不肯跟他进宅子。

他挥手遣走小厮,然后一把抱起晋秋,任肩上的人捶打撕咬。直到他把人扔在他房间的床上,打了盆水,帮她把脚洗干净,关上门前说:“你今夜就在这里歇息。”

然后他就走了。

留在房间里的晋秋望着地上的那双新鞋,红色的布鞋,上面绣着海棠花,盘扣是螺纹样式的,是她小的时候常穿的款式。

窗外有低低的说话声,覃一沣在咳嗽,然后就没了声儿。房间里的晋秋穿上鞋趴在门边看着,覃一沣跟一个小厮就站在门外。昏暗的光打在他的侧脸,眼神里涌动着肃杀之气,跟小厮小声交代了两句,然后往门这边瞧了一眼,两人一同离开。

晋秋打开门,跟在他身后。

影子走得很快,她小跑着才能跟上。

在宅子里拐来拐去,她根本来不及去瞧旁边的景致如何,只知道在一个岔路口的地方站着好些穿着黑色长衫的人,跟在覃一沣身边的小厮一同消失在了黑暗里。而他继续往前走着,没有一刻停歇。

覃一沣停在一间亮着盏油灯的房间前,开了半扇窗,屋里散出香味,是姑娘家的房间。

丫鬟给覃一沣·开的门,一张小脸哭得泪如雨下,险些给覃一沣跪下。

他问:“怎么样了?”

丫鬟抽噎着:“一直哭,喂了药现在才躺下,可是睡不踏实。”

覃一沣走进房间,丫鬟立刻把门关上。

晋秋蹲在打开的那扇窗户下,里面还在说话。

“九爷,这事儿瞒不住的。要是老爷知道了,肯定……”说着说着便不忍说下去了,抽噎的声音更大了。

房间里久久没人说话,丫鬟说:“我家小姐命怎么这么苦,偏就遇上了这种事?九爷,您一定要给小姐做主啊!”

晋秋慢慢起身,双手趴在窗棂边上,往里瞧着。覃一沣就坐在床边,手伸进铜盆里浸湿手帕,仔细地给床上的那人擦着脸。

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他轻轻地对床上不安稳的人说:“哥哥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的。”

床上的人梦呓不断,大概是做了什么噩梦,左右睡得不踏实。覃一沣轻轻拍着她身上的棉被,唱着听不清楚的童谣,这才将那人哄睡了过去。

折腾了大半夜,覃一沣回西苑的时候,屋里还亮着灯。

他推开门,晋秋正坐在桌边,桌面上还摊着他出门前没写完的字,一笔落得生硬,她的掌心正合在上面。

“夜里本来就凉,怎么把外套脱了?”他走进屋,解开袖口的纽扣。

外套被她扔在了地上,他弯腰捡起,拍了拍灰尘搭在椅子上,又拿了件新的给她披上。

她的头发还乱着,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间泛白的手指在黑发里穿梭,没有木梳,他小心地用手指把头发一点一点理顺。

“晋秋。”

“嗯?”

他微微一愣:“没什么。”

就是觉得太不真实了。

她就乖乖地坐在他身前,任他打理着她的头发,一言不发,让他以为自己做梦呢。

“刚刚那些人是去杀人吗?”那些穿着黑色长衫的人,跟黑暗融为一体。

覃一沣将她的头发分成两股,一边又分成三股,编成麻花样式。

“是。”

将两边头发编好,他在她的对面坐下,瞧着她的手,问她:“不睡吗?”

“你睡得着吗?”她反问着。

她盯着他的眼睛问的,叫他心里“咯噔”了一声,隐隐疼了几下。

她隐约猜到了几分,也不知该问不该问。

她脚上还光着,在从西苑去东苑的路上沾了泥,叫他瞧见了。

“你刚刚跟着我?”

晋秋没有否认:“是。”

覃一沣欲言又止,最后恳请着:“事关紧要,烦请晋老板保密。”

“你放心。”她坐直,放言绝不会透露一个字。

覃一沣对她自然放心:“多谢。”

晋秋问他:“这么相信我?”

“很相信。”

他答得毫不迟疑,反倒叫晋秋低下了头。

双指缠绕着,她有些懊恼地开口:“我托人打听过,那年官兵上山是早早就得知了消息。”

“嗯。”他轻轻应着。

窗外树枝晃动,圆月隐在云后,瞧着天快亮了。

晋秋走出门的时候,院子里的有露珠结出,在痩窄的绿叶上攀附着。

她走过,裙摆拂过绿叶,露珠落下几滴。

沉沉坠落,化进泥土里。

连着这些年她对他的所有误解和仇恨,一同化进泥土里。

房间里,忍耐许久的人再也制止不住泪水滑落,他恨恨地捶桌,低言着:“晋秋,我要的从来不是你的一句对不起啊!”

派出去的人是在月色消散时回来的。

灰色长衫皱乱着放在床上,洗了个冷水脸,发梢的地方还挂着水珠,他换上长衫,一颗一颗扣着纽扣,问等在身后的小厮:“处理干净了?”

小厮埋着头,见了血,还后怕着:“处理……处理干净了。”

太阳正升起,阳光透过窗户倾泻进来,他张开手,又把五根手指狠狠攥在一起,指甲嵌进肉里。他眼里的怒火烧得正旺时,刘克急急的影子就晃进了西苑。

“老爷叫您过去。”

小厮听了吓得险些跪在地上,他颤抖着身子偷偷抬眼瞧覃一沣的动静。他正从木架上取下毡帽,手从帽顶拂过,将其压在右边腋下,然后走出门,跟着刘克往东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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