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刘克站在书房外,里面没有一丝动静。就在他要进去的时候,孟炳华走了出来。
“来了吗?”烟斗一直没有离手,可是也不见他抽过。
刘克说:“来了,在大厅里等着呢。”
“老九呢?还在置气呢?”孟炳华想起上午时覃一沣失魂落魄地走出他的房间。
“曼小姐去过一趟西苑,应该是没什么事了。”
孟炳华点头,难得地给烟斗点上了火。他看着精神不太好,只穿着一件墨色长衫,人被包裹在里面,风吹来竟叫他没站稳,险些摔下台阶。
“老爷,他会明白您的苦心的。”刘克叹息一声,然后宽慰孟炳华。
孟炳华听了更稳不住心神,踌躇着,说:“到底不是亲生的,说重一句话,才会像现在这样担忧着。”
刘克没说话,孟炳华待覃一沣的好,他都看在眼里,所以才明白孟炳华为何如此心不在焉。
“走吧,不能让人家小姑娘等久了。对了,她身边那个小兄弟来了吗?”
刘克记得那个孩子,长得瘦瘦小小的,像个病猫儿似的。
“来了,两人感情好像很好。”
孟炳华笑:“是啊,当年要不是出了那件事,老九现在可能还跟在她身边呢。”
“老爷,过去的事就不要想了。”
这会儿暮色更深,院子里点了灯笼,人影晃动着。
谁也没回头看,幽幽的小径里,暗藏的灰色正在汹涌袭来。
上午的时候覃一沣被孟炳华叫进了书房,因为付三丢宝贝的事有了结果。
九州商会产业多,天津城里只要是个生意人都受着孟炳华的照拂。当初付三丢了宝贝会找来孟家,不过是因为想找个能做主的人。能做主的,那都是面子大过天的人。
在天津城里,孟家就是天。
可是这片天,现在被别人给捅了一块。这威严,同样也被人捅了一块去。
“捷足先登。谁说土匪窝里出的都是蛮横人,他晋家的女儿还算有点脑子。”孟炳华连正眼也没瞧覃一沣,手里握着笔在一页页纸上签过,然后蓦地笑了。
覃一沣垂着头,当然知道孟炳华这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是我做得不好。”
孟炳华说:“没你的事,你养着伤,这事急不得。”
覃一沣没再说话。即便孟炳华宠他,可是他自己心里也明白,底线该放在那里,恃宠而骄,他还没有资格。
“听说修儿也在那里出入了几天?”不知道谁传出来的消息,传来传去就传进了孟炳华的耳朵里。
“是。”那一日,意气风发的孟珒修居高临下地瞧他,势在必得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往后两日却没了动静。
覃一沣猜想,孟珒修跟晋秋两人,大抵是已经见过了。
想到此,覃一沣心里却莫名酸楚。
“这小子,还不成气候。”即使是亲儿子,孟炳华也毫不留情。
可是覃一沣心里苦笑,因为孟珒修才是亲儿子,所以孟炳华教训起来从无顾忌,反倒是待他,处处刻意了。
“老爷,帖子已经递过去了。”刘克在门外禀告。
孟炳华扣上笔,交代着:“晚上我邀请了晋家,你若是不想见,便不用来了。”
然后就叫覃一沣出了书房。
晋诚头一次见着这么大的宅子,那忍不住对这富丽堂皇流口水的模样颇有一番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姿态。
晋秋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指着前面的小池塘说:“瞧见那儿没?哈喇子都给我往那儿滴,也许孟老爷会感谢你长江黄河一般的口水养活了整池子的鱼,收你做个小厮也没准儿。”
又被取笑,话还说得这般过分,晋诚收起艳羡的眼神,老老实实地跟在晋秋身后。
前两日他闹的那通脾气,就是在晋秋的恶言恶语中吓得给散没了的。
能有多大的事呢?要孟珒修真是个花花公子,他姐若还是执迷不悟,他就亲手执刀了结了呗。他死不死的,跟他姐过得好不好比起来,也没多重要。
孟家设宴邀请缺月坞老板一事,在这个晚上便在天津城里传开了。
听闻消息的付三一边为了失而复得的宝贝高兴,一边又恨不得再抽自己两个嘴巴子,当初怎么就听信了酉家老板的话去蹚了这浑水呢?
说起这闹得天津城沸沸扬扬的丢宝贝一事,全是八大家中的酉家造的孽,因不甘居于孟家之后,便想着法地把孟家名声搞臭。孟家的威严一丢,还有谁敢再信孟家了呢?如此,酉家离出头之日便不远了。
可是谁也没想到,中途被人截了道,将藏在暗处的酉家给揪了出来。如此真相大白,叫付三悔不当初听信了谗言。
而查出真相的那人便是缺月坞的老板——晋秋。
而现在谁又看不出来,孟家找上缺月坞,不仅因为晋老板帮孟家保住了颜面,还有就是为了那间古董店铺。
当然,晋秋可不是傻子,别人能看出来,她还不早看出来了。
见着孟炳华的第一眼,晋秋礼貌一笑,有片刻的恍惚,心里念想着,孟珒修跟自己爹长得可真像,除了眉眼,连身上那股子读书气儿都一模一样。
“早听说孟老板当年拜在光绪提督门下,练得一手好字,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目睹一下风采。”晋秋笑着同孟炳华打招呼,面上瞧着可人畜无害了。
晋诚在一旁偷偷地笑,他姐什么时候也会说这些酸词儿了。
孟炳华见晋秋少年老成,身上那股蛮横气却不收敛,是个性情中人,也乐得同她说话。
两人在大厅里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刘克来请,说菜已上好。
起身的时候,晋秋朝屋子瞧了一圈,孟炳华没跟她兜圈子,说:“知道你跟沣儿有过节,怕你拘谨,也就没叫他来了。”
难怪孟老板坐上了今时今日这个位置,他这人不是只会谈生意,谈起感情的错综复杂,也是个老手了。晋秋心想。
可是,他却猜错了。
她找的可不是什么覃一沣,而是另有其人。
孟家是大宅,宅子里四通八达,绕来绕去的好似一座小迷宫。当然,晋诚可没亲眼见过什么迷宫,只是在说书人的嘴里听过国外的一些惊奇建筑,想来,大概就是孟家这般的了。
孟炳华居上座,人倒是热情。通晓待客之道邀请晋秋坐在他的右侧,刘克在孟炳华耳边低语了两句,然后就叫下人退下,规矩地站在一旁。
晋诚挠挠头,费解地问晋秋:“这位老先生不落座吗?”
晋秋翻了个白眼,有些恨铁不成钢:“你以为哪个大户都跟咱屠神寨一样,不分上下的?”
晋诚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除了这一句,还有就是叫他多吃饭少说话。成吧,这一桌子大鱼大肉的,他这辈子能赶上几遭啊?当然乐得多吃两口了。
不用拘礼,是孟炳华一开始就落下的话。他吩咐刘克把桌上三人的酒水斟满,然后自己先饮了一杯,那仰首的样子颇有饮尽天下美酒的气魄。
一杯饮尽,他低笑:“秋丫头也来一杯?”
他并不强人所难,在晋秋微微摆手后便作罢,又顾及晋诚,两人对饮一杯,他笑称这小兄弟倒有几分魄力。
晋诚扯晋秋的衣袖,扬着头,眉挑两下,好像在说:“你看,撑脸不?”
晋秋对他这种三岁娃娃的行为嗤了一声,不巧声音挺大,落进孟炳华的耳朵里,问她:“对菜色不满意?”
她放眼往桌上瞧,鲍参翅肚鸡鸭鱼肉,怎么不满意?
只是她还没开口客气,就听见一阵铜铃声响,空气里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梨花香味,她双眼轻抬,就瞧见个穿着洋装的姑娘款款走了进来。
“小叔!”
孟曼新径直朝孟炳华身边走去,纤细的胳膊揽在男人的肩上,额头亲昵地蹭了蹭孟炳华的额头,随即坐在他的左侧,逗得孟炳华哈哈大笑。
“这是我的侄女,孟曼新。这是缺月坞的老板,晋秋,旁边那位是她的小兄弟,晋诚。”孟炳华介绍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郁,看得出来,他对这个侄女很是喜欢。
介绍完,晋秋冲孟曼新笑了笑,没想到这位孟小姐正眼也没瞧她一眼,自顾自地握着筷子往孟炳华碗里夹菜,一边夹一边还说着:“我听说你早上训斥了沣哥哥是不是?才不是刘叔说的,宅子谁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