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没什么好心虚的，汤泊的命令，他都照做了。
可是，汤泊给出的信念是假的，虚伪的，他并不是真的仁爱。
那么，他放弃这份信仰，才是不违背自己的信念。
这份底气，是他从神女殿下坦然自若的姿态中悟到的。
汤泊还没意识到恒光的想法，他认为恒光是不开窍，只知遵守命令而不懂他的用意。
汤泊没有怀疑恒光的信念。
恒光连婉儿都不敢接受，不正说明了他心底对自己的敬畏吗？
但是，这么严重的后果，恒光必须接受降罚。
汤泊根本不懂少年傲骨。
“愚昧，愚蠢！你这个不懂变通的废物！”汤泊冷声道：“因为你的失职，造成现在民众信仰动摇，你眼睁睁看着神女蛊惑民众，让他们不忠，这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恒光垂眸，“是我的错。”
他不该成为汤泊的爪牙，助纣为虐这么多年！
倘若汤泊顺利成神，他的罪责无法洗脱！
汤泊听到意料中的认罪，却不打算放过他。
“你就该主动停职回家！我不需要你这样的蠢货！更不想看到你！”
被自己的信仰亲口否定，是信徒最大的悲哀。
汤泊每次用这样的话斥责崇敬他的下属时，那些人都会惶惑不安。
他们甚至会哭出声来，会因此否定自己。
恒光一动不动。
看，就像这样。
汤泊自得地想着。
接受不了，痛定思痛后，就该洗心革面，改过自新了。
恒光咬紧牙关，拳头攥的死紧。
他不能就这么离开！他走了，谁来保证神女殿下的安危？
他要乞求汤泊吗？
乞求这个令他恶心的伪君子，让自己留在宫殿？
为了神女殿下……
恒光嘴唇微动。
急促的脚步声由外而内，舒风快步走入殿堂，恭敬地屈身行礼，“教主殿下！守城军传来消息，神子殿下带着顺天教使团进入都城了。”
恒光霍然抬首，瞳光微闪。
“神子殿下？”汤泊怔了下，才意识到这句话的含义。“你是说，去顺天教那边的神子殿下，来我们这边了？”
“是！教主殿下！”舒风恭谨答道。
汤泊皱紧了眉，一时不知是福是祸。
神子殿下应该是对顺天教不满的……
形势本应对他有利，可是，他今晚刚跟神女撕破脸。
“列队迎接。”
汤泊急步向外走。
不管如何，不能轻易得罪。
“教主殿下！”恒光俯身施礼：“请让我去迎接神子殿下吧！”
“你留下。”汤泊轻蔑地扫了恒光一眼，“舒风，你随我去。”
恒光轻舒了口气。
留在宫殿就还有机会。
从城门口到宫殿，是一条直路。
此时已是深夜，路上冷清无人。
陆沫燃骑着狮子一路飞驰。
……虽然这个坐骑实在有些夸张，但在必要时刻，狮子的速度，的确比马匹快了不少。
为了早些见到爱人，陆沫燃出发时，没怎么权衡就选择了狮子。
任宁等人骑着俊马，在他身后艰难的追赶。
矫健的雄狮直闯入宫殿前的广场，一个飞跃，粗厚的爪子含着千钧之力般，擦着地面在人群前猛地停下，扬首长啸：“嗷呜——”
舒风已第一时间挡在汤泊身前，却被这一声吼得退后半步，脸色凝重！
舒风扬首望着高高在上的神子殿下，他飘扬的披风缓缓垂落，气势凌人，宛若神邸。
陆沫燃旋身从雄狮背上跃下，长腿轻迈两步，在慌乱的人群前站定。
抬指将矮他半头的舒风拨开，陆沫燃俯视着汤泊，扬起一抹浅笑：“汤教主？”
汤泊表情很不好看。
神子威压太盛，与温和的神女，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感觉……很不好惹。
跟在神子身后那头雄狮还瞪着拳头大的眼珠盯着他，仿佛随时会扑上来撕咬。
汤泊小腿肚有些打颤。
好在他身为教主，日常最为注重排面，凭借多年练出来的上位者意识，他下意识硬撑着站直了身体，没有丢人。
汤泊挤出个虚伪的笑来：“神子殿下，您此时造访，实属有些突然……玉衣教还未来及准备迎接，若有招待不周，还请您见谅。”
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以任宁为首的十几名顺天教教-徒勒马停下。“神子大人！”
“无妨，”陆沫燃视线抬平，越过汤泊头顶饶有兴致地打量宫殿。
他语调随性，仿若在说意见微不足道的小事。“我是为正事而来，不讲究那些排场。”
正事？神子和神女的正事……
汤泊心头一颤，开始打起倾诉自己委屈的腹稿。
“神子殿下，您的到来，是玉衣教上下的无上荣耀，您请！”
汤泊连忙邀请神子进宫殿，姿态抑不住地露出丝殷勤。
阙湉汐将血滴在符篆上。
符文消失，落在她的腕上。
卧室门打开了。
正清理宫殿的少年少女们瞬间直起身子，紧张地盯着出现的神女殿下。
阙湉汐怔了下。
好慢。
在她有意注视的时候，少年少女们正常的动作，在阙湉汐眼中却像慢放般迟缓异常。
“神女殿下。”众人纷纷倾身行礼。
阙湉汐眨了下眼。
她不在意的时候，他们就恢复了正常速度。
原来是这样。
自己想要疾速时，相对应的其他参照物就会显得很慢。
她踱到化妆间，从配饰区取出双丝绸长手套带上，挡住腕上符文。
陆沫燃视线从满是黄金的装潢上掠过，似笑非笑。
神子殿下研究殿堂的兴致太过明显，汤泊忍不住笑着套近乎：“神子殿下，下界资源有限，不知这粗陋的装饰可还入得您眼？”
他虽这么问，心里却认定会得到对方的赞誉。
这是汤泊继位后，倾全教能工巧匠打造出的奢华殿堂，每每身处其间，他都觉得自己多么至高无上，有种世界尽在掌握中的自傲感。
“呵，”陆沫燃毫不客气地笑了。“我从未见过……”
从未见过！
难道，自己的宫殿比神殿还……
汤泊掩饰住眼中的得意，摆出谦逊的笑容。
“那么纯白的宫墙外观，和如此庸俗的内里装潢结合。这般表里不一，反差之大实在让人惊叹。”
陆沫燃轻轻摇头，意味深长的叹，“可惜了。”
汤泊笑意滞住了。
恒光垂头，掩去面上笑意。
“对了。神女呢？”陆沫燃挑眉问道。
汤泊心猛然一提，谨慎地答道：“神女殿下大概已经休息。这两天，她对玉衣教有些误会。”
“唔，”陆沫燃似乎有些犹豫，“虽这么晚打扰不太好，但我时间紧迫，还是通报吧。”
汤泊神情彻底冷了下来。“神子殿下的正事……非要找神女殿下不可吗？”
恒光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汤泊这是要翻脸吗？
陆沫燃出现时的场景太过震慑，潜意识给汤泊留下了不好惹的印象。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绝不想惹恼这位神子。
陆沫燃状若无意地审视着殿堂，将汤泊的神情尽收眼底。
汤泊每个表情变化之后的含义，陆沫燃都了然于胸。
“我们的正事是什么，汤教主不会不明白吧？”陆沫燃挑眉，给了个似是而非的暗示。
选出神明！
可是，神子的意思是偏向于自己吗？
汤泊满怀疑虑地看向浩浩荡荡的十几名顺天教教众。
陆沫燃当即嗤笑一声，眼神觑向任宁一伙儿。“我的话 ，你们是否会完全服从？”
“是！神子大人！”任宁等人高声喊道。
顺天教强者为尊，他们昨天都被打服了，自然会完全听话。
汤泊内心生出些希冀来。
顺天教的荒唐他是嗤之以鼻的，他确定神子殿下也看不上。
所以，神子大人这是忍无可忍，带了批信仰动摇的教众代表转投玉衣教？
看起来是十几人的使团，若是满意了，背后还有多少人，可真无法估量。
如果是这样，神女的反对可不一定有用。
陆沫燃暗道差不多了。
不用再暗示更多，再多就像解释。
神子的身份，解释太多反而会起反效果。
“你们动作太慢了。”陆沫燃不耐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