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伸手指向那一串鬼,红点跟随指尖方向,依次精准没入鬼体中。
原本在狂躁咬空气的几只鬼霎时安静下来,五官终于不用被拉扯成奇怪的样子,艰难地在搁在该在的位置,呈现出一丝迷茫来。
“啊,饿……”
“呃,饿,饿……”
“嚇,嚇……”
“……”
几只鬼纷纷叫起饿来,声音就像尖利的指甲刮擦着粗糙的不锈钢,传到耳中异常难受。
但重点不是这个。
阙湉汐皱着眉指向一只干张嘴的白发鬼,“这只不会说话。”
又指着另一只白发鬼,“这只说不清楚。”
“没关系,试试。”夜莺竟没什么反应,直接问道:“你们谁了解刘员外父辈的情况?”
三个黑发鬼齐齐摇头,两个白发鬼一个神色激动,一个不停啊呜嗷着听不清的话。
“……”阙湉汐想出去重新抓两只回来。
夜莺盯着两个白发鬼看了会儿,忽然指向不出声的鬼。“天喜,把他的绳子松一下。”
“啊,好。”阙湉汐应声照做,白发鬼刚得了自由就把手横在脖子上比划起来。
“死了?”夜莺问。
白发鬼拼命点头。
另一只白发鬼梗着脖子,卡痰似的一字一字使劲往外吐,“生,生,……”
夜莺:“刘员外出生时他爹就死了?”
两鬼拼命点头。
阙湉汐:“???”
大佬您是怎么猜出来的?
大佬就是大佬!
这个问题之后,其他问题就顺利多了,几只黑发鬼说的话,阙湉汐和阿元小雅都能听懂。
根据他们的叙说,老太太所不知的内情一一浮上水面。
如夜莺所说,全镇的男人聚起来是很一群强大的力量,他们去抢粮,只凭刘员外家打手不可能挡的住。
可是,他们冲到刘员外家门前时,刘员外派人在门口说了些话,具体有三点:
一、他刘员外有的是粮和钱,但如果村民敢强抢他就一把火全烧了。
二、在村民来的路上,他已经派人去请官兵来,如果他们敢动手,等着的就是暴民动乱的罪名,抓起来做一辈子苦役别想回来。
三、他刘员外千金之体不愿损伤,谁愿意当他的护卫,就给谁五斤米,而且以后还能商量再借的事。
说到这里时,两只白发鬼又是一通比划,而夜莺也神奇的连蒙带猜明白了他们表达的事情:刘员外曾有过不小的官职,只是在外不顺利,才回了三峰镇当地主。因此,在百姓眼里,刘员外和官府有关系,处置他们轻而易举。
阙湉汐冷笑一声,脑中将前因后果连成了一条线。
邪道为了私心聚集气运,三峰镇气运被破,整个镇的收成才会越来越差。他的做法太过阴损,注定等不到后人长成,就得暴毙身亡。
刘员外得了不属于他的气运,在三峰镇有他爹布下的符阵帮他守着,出去的话,或许刚开始还看不出,但时间长了,气运会一直跟着他吗?
他想顺风顺水,只能在三峰镇生活。
可是,当年的村民们被刘员外震住了。
男人们是家里的顶梁柱,不能出事。所以,为了得到粮食,一些人争先恐后地报名当护卫。
刘员外将这些人喊到院里,当众搬来几缸白花花的大米,向这些饥肠辘辘的人宣布:只要把外面聚集的刁民打跑,当场每人发两斤米。
第8章 确认思路
没有经历过时刻被饥饿折磨、全家等着饿死的人们,大概明白不了在那样的绝境里,看到几缸白花花的大米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生村,意味着活下去的希望。
那种关头,有什么事比自己一家人安然活在世上更重要?
没有。
被煽动的人们扛起平日辛勤劳作用的农具,将它们用作武器,狠狠砸向同样陷入水深火热的同伴。
咒骂,指责,比起能换来生存希望的两斤米来说,简直不痛不痒。
刘员外只用几缸米,就守住了全部财富,他定然无比得意。
虽然在阙湉汐和夜莺眼中,这人简直自作聪明到愚蠢至极的地步。
在他眼里,这些人命贫贱不值钱,死了就死了。他们怎么敢因为自己要死了就来反抗?
他根本就不会想到,那些在他眼中卑贱的,毫无地位的,不配有尊严的百姓们,在必死的绝境中将会以怎样的怨念反扑。
讲述这一切的黑发鬼纵使被困近百年,纵使已形貌扭曲丑陋,纵使已记不起自己生前的样子,也仍记得他们当初的决然。
“好,他刘员外,人多势众,我们打不过,那我们死也要死在他门口,死了好找他讨命。
没死之前,我们拿命,和他们这群黑了良心的拼,下黄泉的路上,多拖过来一个都是赚。”
刘员外门前被堵死,整个宅子里没人出的去,他当即暴怒,倨傲的给了那些尝到甜头、急于表现的‘护卫’们再次邀功的机会。
或许大家等的就是这一刻。
饿红了眼的百姓用尽最后的力气,扑咬、撕扯,恨不能将这些逼他们死的豺狼撕吃入腹填饱饥饿。
他们的不识趣也激怒了那些好不容易尝到饱腹滋味的人们,一场没留余地乱斗,毫不意外的以奄奄一息的人们死亡为结局。
他们死了,恨意滔天。
太阳落山,怨气从暴尸荒野的尸体中涌泄而出,他们不愿去往来生,只要凶手偿命。
整整七个昏天雨地,他们赢了。
他们的生命换得了刘员外打开粮仓,妻小得以苟活下去。
这当然不够。
这么多条人命,刘员外必须死。
任谁被一群鬼每晚守着等偿命都不可能睡的着。刘员外扛不住,找了东边道观的观主来降鬼。
道观早已破败,因为三峰镇的人们年年祈求神明保佑丰收,神明做不到。
气运枯涸,短时间内神明也无法逆转损伤。
人们的信念是神的力量源泉,三峰镇只有一位失去信徒的神,依附他的观主无法收伏怨气冲天的一群厉鬼。
刘员外不知道,白天在他这里无可奈何的观主晚上悄然返回,在鬼群注目下,耗尽半身仙血,为村民们一户户布下守门符阵。
刘员外慌了神,天亮之后整点行装,带上数不清的财产和仆从护卫,打算赶往城里最大的道观求援。
路上一波三折,明明算好时间的路程硬是赶到天黑都没到。
枉死的鬼群目露凶光,在漆黑的野外,出现在刘员外面前。
在刘员外惊惧的眼神下,冤魂们以为它们终于能得以解脱,只差临门一脚……
却偏偏刘员外有整个三峰镇的气运。鬼群被无形的屏障阻挡,伤不了他。
怨气更深。它们怒嚎着,凄叫着,扣下所有财物,一路追赶将刘员外一行人赶回了三峰镇。
刘员外家已被腾空,他们进门后,鬼群重新堵死在大门口,积压的怨气压住阳气,天又阴沉了十几日,刘员外等人困死家中。
黑气从宅子中冲天而起,遮住了整个三峰镇的天空。
两股怨气相冲,鬼群被强大气运压制,渐渐侵蚀神智,只剩下饥饿的本能和对刘员外的恨意。鬼群们不知道自己混沌了多久,村中忽然传出响亮钟声,震散一片怨气,透出灰蒙蒙的天光。
从此,它们每天只能在钟声敲响那一刻唤回一丝清明,但很快,又会陷于泥潭,一直困了近百年。
“那么,村外黑雾里那一拨鬼中,有当年背叛你们的那些人?”阙湉汐问。
五只鬼同时点点头,口齿最清的鬼说:“还有,原本就是刘的打手、下人。”
“他们只在外面活动,是因为你们在这儿?”阙湉汐问。
“啊,啊。”几只鬼又大力点头,他们的头颅在萎缩的脖子上大幅度晃动,阙湉汐一旁看着总怕哪颗脑袋滚下来。
“他们怕,怕我们。”其中一只鬼补充道。
按说这诉情符不是阙湉汐用的,几只鬼不会被强制性回答她的问题,可只要她问,这几只鬼就争先恐后把知道的事往外倒,显然是自愿的。
这些鬼,不管是否知道他们问这些事的目的,都太需要有人来听这一腔孤愤。
“是了,那些人本就有愧,只是受刘员外怨气影响才变成鬼,所以才那么弱。”阙湉汐征询道:“不用在他们身上费太多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