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遗憾,可那遗憾非常有限,因为他是那么好。
第37章 鸣佩清响
皇穆得意洋洋地站在廊下看碗莲,她十几日前种下的种子已伸出小小花苞。
她命人将碗莲换挪到书房,坐在廊下看逗鹦鹉。
端午节后便要换穿夏常服,宴宴正带人收拾衣服,春夏常服送洗收好,夏常服熏香备好。又命人将紫罗笔杆换做牙管,更换熏香、将画帘换做朱帘,水仙金帘勾换做白玉蝴蝶勾。
皇穆在廊下坐了会儿觉得无聊,让人备好画舫,预备去湖上喝茶看书。遣江添去问问太子从单狐州回来没有。江添应了声是转身欲走,又被皇穆叫住,“命花朝监将竹露清响、照青岚各送一盆至春阳堂。”
江添领命,正欲退下,却听皇穆又问:“消息已传至冯潜那里了吧?”他点头道:“消息三日前便已传了过去。”
皇穆低头玩弄腰间的玉佩,天渐渐热了,她在廊下只坐了这一会儿便觉得燥,她把玉握在手里,觉得凉凉的,十分熨帖。她玩了一会儿,才道:“将花送到殿中的鹿鸣堂吧。”
元羡送冯奥野回单狐州后已近黄昏,与冯举、冯潜等人一同用了晚饭。饭后陪冯奥野在园内散步。
“你这几个月看着结实了很多,气色也好。”
“偶尔跟着他们操练操练,我自己也觉得好像壮了一点。”元羡其实觉得自己不止壮了一点,是壮了很多,但皇穆从未提起,于是他怀疑他只是错觉而已,如今冯奥野说他结实了,他立刻得意起来。
“许久没见到了皇穆了,上次见她,还是个小女孩。小时候看着娇柔,没想到如今竟然是一点主帅。你与她相处得可还融洽?”
元羡连连点头,“很融洽,她很好相处。”
“你舅舅说陛下命你参习于麒麟殿,有可能是要收麒麟殿为东宫府兵,此事你知道吗?”
“之前茂行也说过这种可能,但如今看来,似乎不会如此。前段时间陛下命我将十率府补齐。如今边境还有战事,我不善征战,将麒麟改为东宫府兵,大材小用了。”
冯奥野点点头,笑道:“那么,太子当得可还习惯?”
元羡羞赧地笑笑,“还好,诸事皆有詹事府及左右春坊协助,不需要自己拿什么主意。”
冯奥野笑,“太子者,承宗庙之重,系亿兆之心。遇事多与臣工商量。皇穆幼时与崇荣太子一同读书,对国政军政皆颇有见识,你有什么不懂之处,不妨向她请教。”
元羡既惭愧,又得意,看着冯奥野傻笑:“她比儿子老练多了。”
“她小时往来紫宸殿极多,经常翻看陛下桌上的呈文,据说她还批复过。”冯奥野想起旧事,脸上笑意更重,“她幼时依恋天君,有一次非要同去上朝,陛下竟就真的带她去了。朝会无聊,她竟在御座上睡着了,陛下一边听众仙奏事,一边留意她不要撞到哪里,后来索性抱在怀里。”
元羡想着皇穆支撑在御座之上摇摇晃晃的样子,心中满是怜爱,“我记得她小时候很受宠。”
“她现在也很受宠,只不过长大了,又做了一殿主帅,不能似旧日那么随性。”冯天妃想起中午祈福礼的事,“世人愚钝,她及笄礼后两次婚嫁皆未成功,于是以为她失宠或者为天君所恶,”她摇摇头,“她从未失宠,更从未被天君所恶,我看她如今,盛宠不亚当日,众人不明所以,行事过于放诞。”她说着讲了中午内殿的事,言语中有元羡少见的淡淡厌恶。
元羡见皇穆一人在小阁内喝茶吃点心时就觉得有些奇怪,他当时以为她懒得与众人应酬寒暄,一个人躲起来清净,如今才知道她是被人赶出来的。
他听人诋毁议论她时的怒火于是又重新燃起,烧得他几乎立刻就想回晴明馆,他不知道要做什么,能做什么,但他想回去。
“她小时候特别喜欢兽类,兽类的文臣武将谁家添丁,天君都带着她前去探望,她就抱着人家新生的幼崽玩半天。遇到兽类和天君禀报国事,也缠着人家变回原身。”冯天妃想起以前在紫宸殿遇见过几次她攀在狮子、老虎身上不肯下来,把人家的毛揉来揉去,天君口中虽然制止,但眼里一片溺爱纵容。“有段时间兽族朝臣面见天君,都要备一只同族幼兽,若是遇到皇穆就将小兽丢给她玩,好让自己从容奏事。”
元羡想起那日麒麟殿寒龙伤风,很多武将为了御寒变回原身,皇穆眼中骤现的光芒。笑道:“她如今,有限地克制了些。”
“于公,她是国之栋梁,肱股之臣,于私,她是你的妹妹。她如今,”冯奥野停了停,“你对她,不妨多关心照顾。”
元羡点头称是,准备回淳熙时,又被冯举拉入书房,循循善诱一番为君之道,出来时已近二更,他打了个哈欠,看看夜色,正准备命人备车,却见冯铎趴在院中的石桌上,睡得酣畅淋漓,身边困得奄奄一息的小童见他出来,赶忙推了推,冯铎一脸茫然地抬头,看见元羡,揉揉眼睛,晃悠悠起身拱手道:“殿下。”
元羡笑,上前捣他一拳,“困成这个样子,还不回去睡觉?你我如今同在淳熙,有什么事非要在这里等我?”
冯铎无奈笑笑,“我有些话必要今夜进谏,殿下若是回去了,我在父亲那里不好交代。”他说着四下看看,“此处乃是阿翁的院子,去我那里吧。”
元羡见他一脸昏昏睡意中除了为难还有尴尬,未做推辞,跟在身后去了他的屋子。
冯铎与元羡在屋内面对面地坐了,起手烧水,煮茶。
元羡打了个哈欠,摆摆手,“你别忙了,有话快说,我还赶着回去呢。”
冯铎笑:“不差这一会儿,殿下入麒麟殿后,臣与殿下便少相见,如今有机会秉烛夜谈,臣要为殿下好好沏一壶茶。”他说着冲元羡挑挑眉毛:“夜谈之后,抵足而眠。”
元羡捞起案上一个半枯的佛手丢过去,“谁与你抵足而眠!”说着就势起身,“你有没有事?没事的话我回去了,明早还要出操呢。”
冯铎笑:“端午放假三日,我就不信麒麟对殿下这般严苛。”
元羡轻叹了口气,“你要说什么?”
冯铎引茶水入杯,端给元羡,敛容道:“殿下入麒麟殿这段时间,与主帅皇穆相处得可还和睦?”
元羡接过茶吹了吹,喝了一口,皱眉道:“好难喝!”
冯铎错愕地尝了尝,抗议道:“很不错的!”
元羡嫌弃地把茶放下,“可能是麒麟的茶太好喝了,珠玉在前。”说着看向冯铎:“我与麒麟殿主帅皇穆相处十分和睦,情孚意合,不日,便会请母亲寻个合适的人向天君提亲。”
冯铎一愣,对他的坦白颇有些意外,“殿下心意已决?”
元羡点头。
冯铎道:“殿下对她生情,便是浮图讲那夜?”
元羡想想:“对。”
冯铎轻叹了口气,“殿下,她的事,你都知道吗?”
元羡哂笑:“遭人两次悔婚,珊瑚树,夜明珠,将白虎将手臂斩断……”他说着停下来想了想,“还有一些一时想不起来了,但我觉得我知道得不少,哥哥还要说什么?”
冯铎见他言语中带了几分怒意,略一沉吟,缓缓开口道:“启洵,我对皇穆并没什么成见。我不是很喜欢她,但她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主帅。你说的那些事,其实不是十分重要。只是有两件事,我要说与你知道。其一,是她修习禁术……
他话未说完,元羡便有些焦躁道:“此事我知道。”
冯铎为他在园子里石桌上睡了半个晚上,本就倦极了,见他态度拒人千里之外,心中不由也有些不快,冷笑道:“既然殿下知道,那么容臣请教,皇穆修得是什么禁术,此术为何被禁,皇穆是如何习得此术,除皇穆外还有谁曾经会此术,皇穆上一次施展此术,是在什么时候?”
元羡瞪着冯铎,却不说话。
冯铎幽幽喝了口茶,嘴角升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殿下不是知道吗?还请殿下赐教。”
元羡“霍”得起身,行至门前,却推不开门,他回头怒道:“把门打开!”
冯铎看也不看他,摆弄起案上的香具,“殿下尚未为臣答疑解惑。”
元羡施蛮力再三推门,只觉蚍蜉撼树,那门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