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梳妆更衣吗?”宴宴看着头发倚靠得有些毛茸茸的皇穆笑着问。
“梳一梳,更一更,换件衣服。”皇穆语气活泼,笑着把碗放在榻上的小案上,揉了揉半枕在她腿上团成一球睡在被子上的大白猫,“让一让,让一让!”那猫微微抬头眯着眼看她一眼,打个哈欠复又用前爪遮住脸自顾自睡去了。皇穆只能自己往旁边挪了挪,掀开被,深吸一口气,手肘立在身后,颇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皱眉撑起自己。
宴宴早叠起裙子跪上去扶她。“宫中又送了药来。”她扶她站好时轻声说。
皇穆想想,笑道:“果真白驹过隙,乌飞兔走,转眼又过了十天。”说着看向宴宴。她俯身帮皇穆抚平衣襟上的皱褶,拍掉糖果屑,融融春光透过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阴翳,眉间的花钿随她动作明灭。
“什么时候送来的?我应该谢恩的。”
“未初来的,你那时正睡着,念时姐姐说天君吩咐过,不让谢恩。”宴宴帮她把鞋子穿好,展展衣襟,站起身。
“那也该谢恩,下次叫醒我。”皇穆柔声道。
宴宴微笑着:“是。”
说话间,却见晴殊拿着封锦柬入内,恶声恶气道:“陆夫人来送了陆小公子圆锁请柬……”
皇穆愣了愣,扶着宴宴重又坐下,接过拜帖,展开看看,微笑道:“我刚才还在感慨日月如梭,这才是日月如梭,陆允都长大到要圆锁了。”说着看向晴殊,嗲声嗲气道:“还在生气呀?我和你保证,今年再也不吃时安了。”
晴殊怒目而视,见她一脸讨好,终究作罢,轻轻叹了口气,帮她理了理袖子:“陆夫人在厅内用茶,你要不要见见她?”
皇穆将请柬又看了看,连连摇头:“不不不不不,我如今伤着,且昨日十分劳累,就不见了吧!”
晴殊点点头:“那我备些春礼予她。”
皇穆笑道:“有劳。”她看着晴殊遥遥而去,对宴宴道:“让子冲将剩下的那把虎耽石弓也锻炼出来。”
元羡行至阁门,正遇见陆深。彼此见礼,陆深道:“殿下,演武部已将春分龙登事整理完毕……”
他话还未说完,就见元羡冲他挥了挥手上的卷轴:“我有些军政事不是很明白,要去福熙宫请教主帅,今日就不去了。”说着快步消失于游廊尽头。
陆深未曾追赶,脸上也不见惊诧,倒是茂行脸上讪讪的,觉得十分丢人。
元羡昨晚又问了皇穆府邸所在,再次声称要程门立雪不耻下问。他讽刺道:“人家把麒麟众将都为你所用,就是让你用来‘不耻’的。你不在这里‘不耻’,跑去人家宫里 ‘不耻’,殿下真的是有点不耻呀。”
“有些事非主帅不能决断。”
“我觉得麒麟的事,那个陆深能做至少一半的主,另一半他不能做主的,左颜可以。这两个副帅日日相伴殿下左右,答疑解惑,倾囊相助。你这样,寒了两位副帅的心啊。”
元羡一本正经道:“本宫以为麒麟殿中事,两位副帅不过辅佐而已……”他说着看向茂行:“你刚才说今日引幼龙过啻雷阵者,为皇穆?”
茂行点头:“因布着天璇罩,不能近前,但最后驾龙引幼龙入啻雷阵者确实是皇穆。”他说着蹙眉故作认真道:“或者也有可能是陆深把身形缩小了一圈,被人打断了左腿。”
元羡最听不得别人说皇穆的腿:“陆深呢?为什么不是他引幼龙入阵?”
“我也不知道,但陆深也穿了铠甲,”茂行说着笑起来,“今日林开也来了,也穿着铠甲,可能是以备不患吧。”
“他们为什么不自己上阵?”
“麒麟殿的人说啻雷阵凶险,如今□□能引幼龙过阵者不过三五人,近十几年都是皇穆入阵,她那套铠甲十分好看,不过好像特别重,因为她从雷阵里出来的时候差点从龙上摔下来。后来连路都走不了,被陆深抱上车送回了福熙宫。你不知道,她那条龙有多大!银甲金角碧鬃……”
“她被陆深抱上车?”
茂行正说得兴高采烈,见元羡如此抓不住重点,长叹一声:“雷阵凶险,她驭龙从雷阵中出来的时候,人在龙上摇摇欲坠,陆深飞身上去从身后将她揽住才使其不曾坠下。那是不得已而为之。”
元羡十分惆怅地叹了口气,转而疑惑:“为何没人邀我同去观看?”
“因为最初说的是陆深引龙过阵,”他说着行至桌前,找出那份文移,“啊,说的是陆深与林开入雷阵,可能因为没有皇穆,你没什么兴趣,况且左颜说龙过雷阵血腥气重,建议你不要去看。”
元羡点点头:“她为□□辛劳至此,本宫身为储君,自当代天君前往看望、抚慰。不可伤耿介之意,使壹郁之怀靡愬。”
陆深向茂行揖礼道:“世子,下官告退。”
茂行本来沉浸在对元羡的幽怨不满中,见陆深要走,赶忙道:“副帅是去看龙?我能去吗?”
“下官要去看的是昨日登天过雷阵的幼龙,幼龙性情不驯,加上过雷阵受了惊吓,今日皆暴动不安,且营内环境恶劣,气味也极不好,世子若是不嫌弃,当然可与下官同行。只是,恐怕只能看看,无法骑行。”
茂行听他开头啰啰嗦嗦说了一堆,以为不行,不想居然可以,大喜过望,双眼熠熠生辉:“不嫌弃不嫌弃,我不骑的!看看就好!这就出发吧!”
东宫仪卫先元羡一步通知了福熙宫,行至门口时只有几个掌事候在门口,他以为的排场全都没有。他踩着下马石下马,与众人见礼,随宫人入内。穿厅过堂行不多时,经过一处花园,转过假山豁然开朗竟是一湾广阔湖水,引路者是上次在鹿鸣堂见过的丽妆内侍,据茂行打听,名叫周晴殊。
晴殊带路至水榭,回身冲他屈身行礼:“殿下,主帅在水榭已静候多时,事关军务,臣等不便在旁服侍。”
元羡冲她点点头,笑道:“有劳。”说着迈步上了回廊,转过两道弯,便见皇穆挽着袖子,正坐在榻上汁水淋漓地吃一只桃子。看见他来,张着手四顾着找手帕,元羡忙从怀里掏了递过去,那边皇穆已经找到了。
他十分遗憾。
“见过殿下。”皇穆随意地擦擦手,撑着起身,向元羡潦草行礼。
“主帅不必客气。”
这一路走来,厅殿楼阁峥嵘轩峻,树木山石蓊蔚洇润,元羡感慨皇穆宫室广阔之余,想起茂行那句权臣之语。不想看见的皇穆与例会那天大相径庭,一句“主帅”几乎不能完整出口。
她还是那副孱弱模样,但神色间不再那么疲惫漠然,她今日穿一身石青绣银丝团花燕居服,袖子挽在手肘处,扎着手找手绢的时候根本是个小姑娘。手上的镯子与例会那天一样,腕间依然缠着纱布。
榻上的大白猫抬起头看了看元羡,睡眼朦胧地蹲坐起来,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之后又团成一团睡了起来。
猫起身时他们都看着猫,此刻它又倒下,皇穆笑得一脸慈祥:“殿下请坐。”
“不知殿下什么时候来,所以尚未备茶。”说话间龙见从她身后不是很高兴地缓缓升起,落在案上的茶炉边,冲元羡抱拳行礼,“见过太子殿下。”说罢也不等元羡说点什么,便转向皇穆:“请问主帅,今日要喝什么茶?”
皇穆看向元羡:“殿下有什么喜好?”
“我都可以。”元羡一脸惊奇地盯着小龙。
“春山空可以吗?”
“很喜欢。”元羡点头,虽然他根本没听过这个名字。
龙见飞起至茶柜前,前爪施法,一个贴着大红洒金笺上书墨色“春山空”的甜白瓷瓶摇摇而出,他尾巴缠住瓷瓶爪子抱住瓶盖,“砰”地打开,又招过案上象牙笔筒内的一只眉竹茶则,茶则从元羡眼前也是摇摇而过,速度之慢,足够元羡看得清茶则背面雕刻着的几支竹子。
龙见用茶勺拨出些茶叶在茶则上,依旧用身子缠住白瓷瓶抱着瓶盖塞回去,施法使茶瓶自行复位,转身飞回案上,盛着茶叶的茶则摇摇晃晃随在身后,他站在壶柜前踟蹰,皇穆轻声笑道:“水平。”龙见却并不领情,嘟哝道:“我知道。”
话音刚落,一只朱泥小水平壶被他招了出来,摇摇晃晃落至案前。他径自踱步至炉前,没精打采地叹了口气,打了一个小小的嗝,之后张口“呼”地向炉内喷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