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号那天是周末,爷爷不会去公司,哥哥一早就跟父亲和母亲说要带我去老宅看爷爷,父亲同意了。”
沈念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热牛奶,眯起眼睛说:“其实现在想想,那段日子爷爷正在挑选自己的继承人,老人家在我父亲和大伯间犹豫,父亲让优秀的哥哥去公司学习,也是为了讨得爷爷欢心。”
“所以那时候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岁月安好,其实暗地里父亲和大伯斗得不可开交。”
沈念接着回忆道:“父亲不让哥哥自己开车,派家里的司机送我们去老宅,哥哥在车上偷偷告诉我,下午要和你一起带我出去玩。”
“我听了很开心,跟哥哥悄声讨论要怎么做才能不被父亲发现,让我们免于责骂。那时候我十六岁,你和哥哥都是十八岁,现在想想,对于我们来说最重要的不过是做了坏事不会被家长惩罚。”
说到这里,沈念暂时停止了叙述,陷入沉默。
祈寒知道,接下来他与沈恕在路上遇到了车祸。
他没有催促沈念说下去,而是一直担忧地看着他,沈念现在看起来正极力克制着自己的痛苦与难过。
沉默了近二十分钟,沈念平静下来继续说:“车从家中开出来不久,我们就在东四环的十字路口遭遇了车祸,当时是绿灯,我们按规则直行,突然从左边冲出来一辆大货车,直直开小向我们的车。”
“我坐在司机后面,根本来不及反应,眼看着那辆货车就要撞上来,身边的哥哥突然扑过来,用身体将我整个人护在了怀中。”
说到这里,沈念的声音渐渐沙哑。
祈寒听不下去,走过去蹲在他身前,紧紧握住了他握着玻璃杯的手。
沈念现在的体温冰凉,身体在微微颤抖。
祈寒看着他,心像是被细密的针扎过一样疼。
“哥哥最后对我说的话是小念别怕,有哥哥在。”
平日里说话一向凉薄的沈念此时似是压抑了太多太久的情绪,他红着眼睛对祈寒说:“这是我第一次对别人复述这句话,因为从我在医院醒来后,周围的人就不断重复地告诉我,哥哥不在了,他为保护我死了。”
“他们似乎不关心死去的人当时的心情,也不关心活下来的人的心情,只是不断地在重复这件事,有人惋惜、有人怜悯、还有人伤心。”
“哥哥一直是我母亲引以为傲的儿子,他的意外离世让母亲的精神几近崩溃,她恨我的父亲,却因为不能把他怎么样,就把怨气全部撒到我头上。”
沈念再次陷入沉默,他不知道要怎么跟祁寒描述那段黑暗的日子。
许久之后,他决定略过这段回忆,对祁寒说:“半年后父亲与母亲提出离婚,不顾我的反对坚持要送我出国,我以为他是为了娶刘晓进门。”
“现在看来,他们两个或多或少都知道当年的内幕,但父亲没有动大伯,所以母亲被逼疯了。”沈念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冷静地跟祈寒分析。
祁寒第一次听沈念提及他母亲的情况,才知道当年的车祸竟会造成这样不可挽回的局面。
他不知道做什么能让沈念觉得好受一些,只能站起身给了他一个拥抱,安慰他道:“一切都过去了,当年他能逍遥法外,这次却不会再那么幸运。”
“我没事,”沈念主动亲了一下祈寒的侧脸,语气淡定地告诉他:“你说得对,沈宏承没有多少日子可以嚣张了。”
祈寒早料到沈念知道真相后会采取行动,所以听到这句话后没觉得意外。
想必沈念已经在心中有了打算。
虽然这是沈家的家事,不是祈寒一个外人该管的,但以他和沈恕的关系,将凶手绳之以法这件事,祈寒期盼已久。
这一夜,两人几乎没有阖眼。
第二天,沈念没像往常一样去公司,而是决定去疗养院看母亲。
他要知道母亲对于哥哥的死究竟了解多少。
祈寒想起昨天沈念说过的话,坚持要跟他一起去。
沈念却不愿意让祈寒看到母亲如何对待自己。
两人僵持不下,最终还是沈念无奈妥协,答应让祈寒见一见母亲。
老罗开另一辆车来接两人,到达疗养院后,沈念和祈寒按规定在门口登记,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
祈寒推着沈念穿过院中的大片空地来到楼内,在高级病房区见到了沈念的母亲安任然。
安任然年过五十,与祈寒的母亲年纪相仿,并且也是个端庄大方的女人,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正坐在病床上微笑地与一名护士聊天。
两人在门外看了一会,祈寒推沈念进入病房,对安任然恭敬地说:“伯母您好,您还记得我吗?我是祈寒。”
安任然端详许久才记起他是谁,缓缓开口问:“你是……小恕的朋友?”
“是,”祈寒被认出来很开心,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糟糕,对安任然说,“伯母,我现在和沈念在一起。”
安任然转过头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沈念,似乎是顾虑有外人在,没有说什么。
祈寒于是坐到床边的椅子上,耐心地陪她聊天。
沈念见母亲今日状态还算清醒,来到床前,犹豫了一下,开门见山地说:“妈,我今天来是想问问,关于哥哥的车祸,你知道多少。”
空气安静了一秒,安任然猛地冷下脸,看向沈念恨恨地问:“小恕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你们沈家人都该死!”
“你害死了我儿子,你不配跟我提起他!你不配!”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对沈念重复,想要扑过去打他。
沈念对她迟来的反应却习以为常,熟练地操纵轮椅后退,拉开与她的距离。
安任然想要下床,被听到声音跑进来的医护人员按住。
她嘴里还在不停地大喊:“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你怎么不去死?你还我小恕!”
挣扎间,她拿起床头的杯子扔向沈念,沈念没有躲,杯子中的热水全洒在了他今天穿的的灰色风衣外套和西装上。
沈念停在原地皱起眉头。
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的祈寒终于反应过来,快步走过去问他:“你没事吧?”
沈念垂眸摇摇头,比起早已令人习惯的母亲发疯似的打骂,祈寒此刻的存在和关心反而让他生出一种被人窥见不堪的耻辱感。
他抬头看向祈寒说:“她伤不到我,你先出去吧,我还有话要问她。”
祈寒有一瞬间理解了他的情绪,叹了一口气,走出病房,关上了房门。
不一会,他见医护人员也都退了出来。
屋中只剩下沈念和母亲,安任然被注射了中等剂量的安定药物,没力气再大喊大叫,嘴里仍执着地骂个不停。
沈念来到床边与她对视,对她说:“妈,我不知道你现在是不是清醒的,我想告诉你,爷爷前阵子过世了,现在没人再护着大伯了。”
安任然突然停下了对沈念和沈家人的咒骂,茫然地看着他半晌,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眼中渐渐积蓄起泪水。
沈念见母亲听懂了,跟她承诺:“你放心,我一定会替哥哥报仇。”
安任然的眼泪沿着脸颊不停滑落。
沈念看着这样的母亲欲言又止,他想说一句我也是你的儿子,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最终,他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放在母亲枕边,调转轮椅离开。
第37章
新年这天,沈宏睿打电话叫沈念和祁寒一起回家吃饭,沈念同意了。
中午,两人到达沈家在半山的别墅,刘晓像上次一样站在门口迎接,原本正在二楼走廊上独自玩耍的沈忻见到祁寒一口气跑下楼梯,冲到祁寒面前拉住他不放,嚷嚷着让他陪自己下棋,说要一雪前耻。
祁寒不好意思拒绝,悄悄看向沈念求助,想让他帮忙震慑一下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沈念知道刘晓当年不是第三者后,对她们母子的态度好了许多,此时没有摆脸色,而是淡淡地跟祁寒说:“我要找父亲谈些事情,你去陪沈忻玩吧。”
沈忻因为与祁寒已经熟稔的缘故,也不再像从前那么怕沈念,得到他的允许开心地说了一句:“谢谢哥哥。”
刘晓看出沈念与家里人的关系渐渐亲密,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她走过去点了点儿子的脑袋,略带责备地对他说:“大人哪有时间陪你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