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晟屿舌尖顶着上颚,不知想到了什么,只觉得水汽穿过听筒沾湿耳蜗,黑色的眼眸越发深沉,“没穿衣服?”
“宋先生洗澡穿衣服?”陈酿隔着电话就没那么紧张了,还敢反过来噎他。
宋晟屿倒是没想到他会回呛,陈酿的声音不似先前那么冷淡,有了点活力,他听着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兴许是听到他笑,陈酿又没好气地说:“宋先生要是没事我就挂了。”
宋晟屿又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有点事想请陈先生帮个忙,不知道陈先生有没有空,出来见一面?”陈酿刚想说“没空”,宋晟屿又加了句:“关于陈铮的。”
他心头一跳,顿时慌了起来,赤裸的身体逐渐发凉,只听到宋晟屿告诉他时间地点,以及挂断前的“晚安”。
陈酿一宿没睡着,怀疑宋晟屿会不会发现了什么,又揣测那通电话里的语气,左思右想得不出结论,只好强迫自己眯一会儿,等见了面再看是什么情况。
第二天周末宋晟屿亲自开车去接陈酿,他想调查陈酿的家庭住址轻而易举,只不过知道陈酿对他防备,所以尊重陈酿的意见,到地铁站接他。
前两次见面宋晟屿都穿一身正装,身形挺拔,气势凌人,这次倒是换上了休闲服,往后梳的头发也放下来遮住额头,更显年轻,仿佛和陈酿一样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只不过看人的眼神中还是透着股凌厉,所以陈酿极少跟他对视。
陈酿先把陈铮送到王莹那儿,中途换了乘到达约定地点。他总是穿一身简单的T恤牛仔裤,最普通不过的打扮,但宋晟屿还是一眼就从人群中认出他。
上了车,陈酿礼貌的点头打招呼:“宋先生。”语气虽然还是淡淡的,但那股排斥的态度好歹是收敛了不少。
宋晟屿挑了挑眉,似乎有点意外,不过也没说什么,车行驶了一段路程之后,就在陈酿忍不住要开口的时候,宋晟屿先问他:“陈铮上次脸上的伤怎么样?”
陈酿本来要说的话被堵住,下意识就答:“没事了。”顿了顿,又说:“梁修远给他道了歉。”
宋晟屿点点头,又带着笑说:“修远那孩子从小就欠了管教,父母都在国外没时间,所以才养出那副脾气,我已经教训过他了,你别介意。”
上次的事之后陈酿想过给陈铮转学,毕竟现在这个幼儿园的同学家里都是非富即贵,即使托王莹走了后门,陈酿也怕陈铮难以融入,又惹出麻烦。
但陈铮第二天从幼儿园回家时,陈酿在他口袋里发现了几颗巧克力,看包装还是进口的,陈酿问了陈铮哪来的,没想到陈铮告诉他,是梁修远送给他的,还对他道歉了。
陈酿听到梁修远的名字后意识到自己可能误会了什么,又惴惴不安的打电话询问陈铮的班主任,后者告诉他宋先生专门打电话来了,要她盯着梁修远给陈铮道歉,并请陈酿不要在意。
陈酿挂了电话心里也挺不是滋味,宋晟屿此事处理得很合理,反而让他愤怒的心情倏地没了发泄,转头又看着陈铮跟他说在幼儿园交到了很多朋友,睡前都开心的模样,只好暂且把陈铮转学的念头压了下来。
此时宋晟屿又突然提起这件事,陈酿倒忘了原先准备好的话头,只摇了摇头说“没事”,车内一时又静了下来。
宋晟屿打开了收音机,舒缓的音乐流泻出来,气氛缓和了些,陈酿找不到开口的契机,也不再绷直了身体,稍稍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
车行了大概二十多分钟,停在一处装修很复古的小院处。
宋晟屿很会选地方,不带陈酿去什么高级酒店顶层的旋转餐厅用餐,也不挑那些富丽堂皇的会所,而是带他去了个临近郊区的农家乐。
陈酿本来就不喜欢那些过分奢华的地方,之前也有恩客邀请他去吃晚餐,但一进门就感觉浑身不自在,好像一个本应该养在小河里的鱼突然被捉进了豪华的鱼缸。
环境再怎么好他都是格格不入的。
两人坐在包厢里,等到菜上来,服务员离开关上包厢门,陈酿才抬眼正视对面的宋晟屿。
宋晟屿其实生了一副好皮囊,眼窝深邃,鼻梁高挺,隐隐有点混血的味道,只是平时气势太盛,家世又太好,让人忽视了他的外表,陈酿还记得大学的时候班上有女生买印有他封面的财经杂志来看,围在一起红着脸讨论。
此时陈酿直视他,才意识到那张脸确实容易让人失神,他轻轻咳了一声,开门见山道:“宋先生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宋晟屿不答,给他舀了一勺汤,告诉他:“不急,先吃饭吧,他家的汤很不错。”
陈酿却没动,仍是执拗的盯着他,宋晟屿知道他不回答陈酿是不可能吃饭的,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心里有点可惜,不知道陈酿听完后还有没有心情吃。
果不其然,宋晟屿刚说完要陈铮捐骨髓,陈酿就斩钉截铁道:“不行!”
宋晟屿早知会如此,没有太意外,只不过他宋晟屿总是运筹帷幄的样子,他气定神闲的放下了筷子,朝陈酿诚恳道:“陈先生,我弟弟得了白血病,现在病情已经十分严重,一直找不到相匹配的骨髓,他十八岁的生日都没过,如果再找不到合适的骨髓,他会死的。”他掏出手机放到陈酿面前,屏幕上是一个躺在病床上插着呼吸管,苍白的脸颊深陷,手臂上布满紫红色斑块的少年。
陈酿听到“我弟弟”的时候眼皮一跳,记忆中忽然涌现出当年那个唇红齿白,长得像个洋娃娃似的少年,和眼前照片中这个完全判若两人。
但随之而来的,又是那个少年曾经的所作所为。
陈酿后来才想通当年的关窍,他清楚的记得女仆跟他说的房间位置,只是当时心中慌乱来不及思索罢了,过后几年敢回头想了,才深知那少年小小年纪心思如此歹毒。
见陈酿皱着眉不说话,宋晟屿又说:“据我所知,陈铮身体不太好吧,陈先生应该最懂生病的人有多痛苦,我弟弟是全家的宝贝,他能活下来宋家一定会好好报答你,如果你同意,之后我会给陈铮最好的治疗,让他受到最好的教育,你要多少条件都可以提。”
陈酿垂眸蹙眉,微微侧着脸的样子,像一株经受风霜的水仙,脆弱得惹人怜爱,宋晟屿又想到了那个帖子,心里那点隐秘的心思又浮了上来,他不动声色的倾身,微笑道:“今后,也不用再去求别人,你也不希望陈铮以后知道他的爸爸是怎么养活他的吧?”
陈酿忆起往事,本就感到难受,此时听到宋晟屿话里的意思,顿时难以置信的抬眼,脸上都写满了震惊。
陈铮身体不好,这固然有陈酿的错,但若是没有那天早上发生的一切,陈铮根本不用到这世间受苦。陈酿曾在无数个夜晚衣不解带照顾陈铮,抱着嗓子都哭哑了的陈铮却束手无策,因为生活拮据,给陈铮治病而不得不出去卖身,这一切又怎么是旁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可以批判的。
陈酿倏地站起身,椅子被绊倒在地,眼中怒意横生,朝着宋晟屿冷笑道:“宋先生,你弟弟是宝贝,难道陈铮在我这里就不是人了么?我的生活轮不到你来置喙,你弟弟的死活也跟我没关系,这件事我不可能答应,告辞。”
宋晟屿没想到激怒了陈酿,看着他怒气冲冲的摔上门,一时也有些怔愣,过了许久,宋晟屿才靠回椅子上叹了口气,掏出一支烟点燃。
烟雾在包厢中升腾,满桌饭菜却是彻底放凉了也没人再动一口。
作者有话说:
害,放心吧酿酿不是软柿子
第7章
陈酿气冲冲地走出很远才打到车,他刚出来的时候心里火气正旺,想着宋晟屿那些话,越想就越难受,难受过后又是深深的自责。
他自认不是什么有远大抱负的人,当年千辛万苦考上大学为的也不过是让大伯和他以后的日子好过一点,从骨子里带出来的踏实,让他从不曾为那些奢靡的生活迷了眼,别人都说他出身贫贱,现在到了大城市看到了另一种生活,穷怕了才卖身求包养。
是,他确实穷怕了,怕没钱给陈铮治病,怕没钱养不大陈铮,怕以后不能给陈铮好的生活,怕陈铮长大后怪自己做这种事,但他不后悔,纵然在旁人眼里陈铮是个拖油瓶,可却是陈酿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