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尊贵之人,究竟是她的父亲,还是母亲?
木松柏眼眶也已经红了,却只能反复道:“小泺,没有人,那是一口空棺,我骗了你,那是留给我自己的空棺。”
“啊——”欧阳泺心口又开始揪痛,只能大喊出声,想将胸口某个郁结不解的东西冲破开来,但是,费尽全力,也只是徒劳无功。
为什么?人应该都有父母,有亲人,都可以得到家的温暖,为什么就她不可以?
为什么,她连见到自己父母最后一面的机会都不能有?
“啊——”
余景洛和小凌闻声赶来,正看到这一幕,两人在旁边站着,望着远方熊熊大火,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已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悲伤。
火海中却突然冲出两个人,一边往外猛奔,一边扑着身上未熄的火苗,远远见到众人,愣了一愣,其中一人眼中刀一样在余景洛身上扎了一下,调转方向就想借着腾挪之术逃跑。
“你在此处照看他们!”他急急吩咐小凌,朝那两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带上我!”手臂被她拖住,她满脸含泪,眼神茫然而痛楚:“带上我,我不想待在这里。”
两人一直在赶路,从莫留山出蛊域的路,并不算太近。
其实有很近的一条路的,但是,他冥冥中知道不能走,而她,竟然也并不提及,就像她虽然坚持向前走,却也并不嫌两人走得太慢。
他们徒步走在大路上,人烟渐渐稀了,走了半天,总算再次进了一个十来户人家的偏远小镇。
小镇上也有一家茶馆,卖茶的老头躲在一顶破斗笠下打瞌睡,向街的窗户开着,灶台上蒸笼的热气里,有馒头的香味。
应该是此处地偏少有人来,老人乜斜着眼睛,看了半天,好像总算弄清楚店里来了客人,非常高兴地张罗起来,不一会儿,就给二人桌上送上来一壶茶和一碟包子,几样小菜。
他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来,顺势在桌旁坐了,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年轻人。
余景洛疑惑道:“老丈有事?”
“无事。”
“那……”
老人随手一挥,爽朗笑道:“公子有所不知,我这个店里,可是连续半个月都没有人来了,看到你们,觉得亲切得很,就让我坐在这里说会话吧,待会给你们算个好价钱。”
这倒是有意思,余景洛问道:“如此,老丈的这个店,做的可是亏本的买卖?”
“那可不是?”
“那您为何不换个地方?”
老人摇头道:“我也并非没有想过,但是,谈何容易呢?”
“您是缺钱呢,还是在此处有旁的牵挂?”
“非也,”老人笑眯眯道:“老夫喜欢这个地方。”
连一直默不作声的欧阳泺都有些好奇了。
他继续说道:“年轻人走南闯北,终于有一天,会路过一个地方,到了那里,就再不想走了。你道这个地方有多好吧,也谈不上,也就你一个人中意。既然中意了,那就留下来吧,因为下一次或许就没有机会再遇到心头好了。”
真是个怪老头。怪老头见欧阳泺闷闷不乐,问道:“小姑娘怎么了,他欺负你了?”
“没有。”
“那你为何不开心?”
“我也不知道。”
“呵呵呵,”怪老头见怪不怪地笑了:“真是好时候。”
“嗯?”
“正是随便走,随便留,随便开心随便伤心的好时候啊,哦,今天什么好日子,又来客人了。客官,里面请——”
来的客人还不少,呼啦啦便站满了一整间茶馆,两个佩剑做随侍打扮的年轻人走到余景洛他们的桌前,喝道:“你们两个吃饱了?”
余景洛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其中一人把剑往桌上一点,道:“你是哑巴?”
余景洛慢条斯理地吃完手上的包子,问欧阳泺:“你吃饱了吗?”
欧阳泺点点头。
两人慢慢站起来,众目睽睽之下,付了钱,施施然走出了茶楼。
走了不多远,他停下来,道:“赶了这么久的路,咱们歇一歇?”
欧阳泺点点头。
茶馆内已经闹翻了天,众人一边天南地北地胡扯,一边催促着老人快些和面——唯一的一张桌子旁,只坐了一个人,蒸笼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包子,也已进了他的肚子,此刻,他已在闭目养神,并不打算约束自己的手下。
老人倒是不怵,把面盆一推,道:“诸位到底饿不饿呢?”
“怎滴?”
“若是真饿的话,就自己来和面,我也好快点帮你们做剁点陷下饺子吃。”
“嘿,老六,和面。”一个人扯着嗓子喊道。
十五六岁的少年忙不迭地应了,接过面盆,嘟囔道:“我也不会啊。”
“这有什么不会的,你看着,这样,这样。”说话间,面已经和得差不多了,他看着仍呆站一旁的少年,一巴掌拍在他头顶上:“臭小子,你敢排遣我!”
“没有啊,二哥,我真不会。”
老人跺着肉馅,笑了,道:“你们几兄弟,也是去大雁城求财的?”
“眼力不错,老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最近去那个方向的,不都是为了这个吗,连带着小老儿我,都发了比小财。”
原本闭目养神的中年人睁开眼睛,道:“老头,那都是些什么人?”
此人一看就和旁人身份不同,老头看着他,却和看旁人一模一样:“什么人都有。”
“江湖人?”
“也有生意人,读书人,算命的,三教九流,不一而足。”
“你知道他们去干什么吗?”
“不说了吗,求财啊。兵火连三月,正是乘火打劫的好时候啊。哈哈——”
中年人脸色瞬时黑了,原本热闹着的众人也安静了下来。老头却仿若未觉,道:“和面,不要停,否则蒸出来的馒头不劲道。”
面盆被猛地掷在灶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老二满脸横肉,冷道:“老头,你什么来头?”
老人奇道:“我么?卖馒头的老头子啊。”
老二冷笑一声,一拳向他颧骨挥去,招式虽然不甚灵动,力气却显然不轻,那个少年嘴角一抽,把眼睛闭了起来。
“哎吆——”喊痛的却是挥拳之人,他把血肉模糊的拳头抱进怀里,痛得弯下了腰;老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刀,取来抹布,拭去刀面上的血迹,连连摇头,似乎对自己不是很满意:“老了,我已不忍心,将刀刃对准别人的拳头了。”
众人几不可查地倒吸了一口气。老二闻言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好歹还连在一起,也煞白了一张脸。
老大站了起来,走到老人面前。老人却兀自切菜,不慌不忙道:“奇怪,求财的人不想着发财,把劲头放在一个老头身上,能得什么好处?”
老大道:“若是连个老头都对付不了,想发财也是白想吧。”
“在理。”
“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你不知道我,我却知道你是什么人。”
“哦?”
拼来的名声,搏来的威望,江湖规矩,历来如是。
如今江湖,又有不同。武杀术法、机关阵法、毒术、驭兽术法,各争短长。不知从何时开始,术法名家约定每年选定弟子在“千仞山”这样一个地方斗法。
届时,各家会穷己所长,设定各种级别的阵法,等着各门各派的年轻弟子来闯,拔得头筹者,不仅能为家族术宗扬威,自己从此也能在江湖上站稳脚跟。
“千仞山之会”门槛极低,门派出生、德行功过全然不看。硬性的规定只有一个,只接受三十岁以内的术法修炼者参会。
因此,每年参会的人犹如过江之鲫。在胜利的欢呼声中,更多的当然是失败的懊恼和不甘。
其中又有一群特殊的人,他们每一年都参会,却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败北,到了三十岁,不仅没有取得好成绩,还成了别人笑话消遣的对象,在别的方面得到了一些名声。
这些人也有不少,他们壮志难酬,反成笑柄,他们惺惺相惜,经常凑在一齐解愁舒闷,渐渐也成了一派,有点类似于“失败者同盟”。
老头笑嘻嘻道:“你们的名气,最近几年可算是越来越大了。”
究竟是什么名气,老大自然心知肚明,他脸色铁青,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谁了,你就是,一个活得不耐烦的老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