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之中,欧阳泺只觉自己被小凌往上一提,须臾着地,踉跄一阵,好险没有摔倒在地。却只听得身后嗷嗷惨叫,只见木松柏正从地上爬起,连连呸道:“我怎么了,为什么我的嘴里全是土?”
欧阳泺转过了脸,小凌竟也不发火,道:“没事,死不了的。”
客栈,黎明仍远。
门口灯笼高悬,堂内却只留一盏油灯。小二歪在椅上已经睡熟,旁边炉火却还未熄。
有人在拍他肩膀,他有些不耐烦,嘟哝了一阵,眼睛欲睁不睁,口里已经熟练喊出:“客官,客官——”
声音在静夜中凄厉无比,他整个人已如突然被扔进了冰窟隆,望着眼前血肉模糊的五人,颤颤巍巍。
木松柏掏了掏耳朵,叹了口气,道:“你这小子给我闭嘴,我们是人,不是鬼!”
小二煞白的脸上惊疑未定,道:“好好好,各位大爷,你们是人,不是鬼。”
木松柏无奈,伸出一只胳膊,道:“要不,你咬一下我,看我有没有骗你。”
小二果真抓住他的手,张开嘴巴一口咬下——这次,轮到木松柏叫了,他的声音,和鬼叫也没什么区别。
小凌:“姑娘,他是不是真的摔傻了?”
欧阳泺哭丧着脸:“好像是真的。怎么办,小凌?”
小凌道:“没事。他本来就和傻子没什么区别。”
逃命之时,最好不要住客栈;但是余景洛和欧阳宁都受了重伤,其余几人这副尊荣,不整理一番,到哪里去都不大合适。
木松柏人虽傻得能让别人来咬,却还能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对店小二道:“给我们几间上房,其余东西看着备妥,这是定钱,招待得好,少不了你的好处!”
威风也耍得有模有样。店小二却撇嘴道:“你们这样的大爷我见得可不少了,在别处打架输了,到咱们客栈里躲来了,难保你们的仇家不追来,到时候我们可跟着倒大霉,你们还是走吧。”
木松柏横眉一冷,又拍上一锭银钱,道:“嘿!你这小哥,看不起钱咋地?”
那店小二仍然摇头,看来以前吃的亏不小。
此时小凌冷哼一声,霍地把剑拔了出来,眼睛向前瞥一眼,对着灯光细细地看着“青竹”的剑芒。
看得木松柏后背一凛,那店小二被吓得不轻,态度斗转,抓起柜台上的钱往怀里一塞,点头哈腰,把众人往楼上引。将他们安置妥当,又送来衣物、洗漱等物,腆着脸讪笑道:“各位爷,姑娘们,你们好好休息,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小的定当尽心伺候。”
小凌道:“滚吧。”
店小二如获大赦,忙不迭地滚了。
关上门。
余景洛被扶到床上躺下,血污之下的脸色枯白如纸,嘴唇干枯,黑衣湿透,紧紧粘在身上。
欧阳泺喉头一噎,眼泪就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木松柏拍了拍杵在一旁的欧阳宁,道:“兄弟,别看了,她现在应是顾不上你了,你跟我走呗”
此刻,他头发凌乱,脸上身上血迹斑斑,一条左臂垂在身旁,破烂的衣服下隐约可看到一道深深的伤口,看来也颇为骇人。
他看了一眼木松柏,眼神一顿,道:“你——”
“怎么,你信不过我?”
欧阳宁摇摇头,不再言语,跟着他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出了门,木松柏见小凌也跟了出来,并轻轻带上了房门,道:“臭丫头,你怎么也出来了?”
小凌心情本就不妙,闻此冷道:“你是不是找打?”
木松柏急道:“我……他们这孤男寡女的,不行,我得进去看着。”
青竹剑却已横在他面前,小凌道:“我看你不是找打,是找死。”
木松柏又急又怒,一直未说话的欧阳宁却突然开口,道:“咱们走吧。”
木松柏奇怪地看着他,不解这个看起来木讷的傻大个,为何对自己竟有几分亲切之意,不禁问道:“你,之前是不是见过我?”
欧阳宁似乎真的认真想了一会,摇了摇头。
木松柏低声道:“……怎么可能?”
小凌道:“你走不走?”
木松柏咬牙切齿,道:“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第25章 北堂南风音问日阻(三)
房内安静下来。
欧阳泺哆哆嗦嗦解开余景洛的衣服,却只听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放心,我没事。”
欧阳泺连忙抬头,抹了一把眼泪,忙道:“你醒了?”
他点了点头,挣扎着就要坐起。她连忙按住,道:“躺好,你受了重伤。”
他笑了一下,道:“无碍,你去给我倒杯水来喝。”
欧阳泺倒了一杯水递给他,道:“怎么可能无碍,我亲眼看到欧阳泺刺中你的腹部,你的背,应该也被砍伤了吧。”
那声闷哼,肯定是他替她挨了一刀。
她脸上犹挂着几滴眼泪,紧张兮兮又有几分恼怒的样子。余景洛忍不住微一勾唇,自己把衣服打开,道:“没事的,你看。”
她凑过去看,忍不住“咦”的一声。
只见他腹部虽然血迹斑斑,看起来伤得很重,其实却并无伤口;又去查看后背,后背血迹较浅,在满布的陈旧疤痕之间,一道粉色的新疤隐约可见。
血渍洗尽之后,她才发现,那结实的腹肌上,的确有个新的伤口,只是它已然快要愈合,被擦得太用力,也只是往外冒一些淡红色的血液,像是不小心形成的擦伤。
她惊疑不定,道:“余景洛,你好得也太快了吧?”
她想起在崖洞中,他的伤似乎也好得很快,只是,如今越发快了。就在此刻,在她眼皮底下,只见刚刚还在流血水的残留伤口也在肉眼可见地愈合之中!
“为何如此?”
余景洛道:“一向如此。”
“还能有这样的好事,我怎么没有碰到。”
“这是好事吗?”
——一个人所拥有的能力越多,难道就越好吗?一个人若一辈子平安喜乐,他要这些能力做什么?
欧阳泺心里也有些酸,瘪着嘴道:“总之,我很庆幸,你有这个能力,否则——诶,我记得以前,你恢复得可没这么快啊。”
“……”
他沉默,脸色微沉。她突然醍醐灌顶,上一次,他实在是伤得太重了!
一个人,纵便拥有上天入地的能力,若想从地狱之中走出,哪能那么容易?
她连想,也有些不忍心了,连忙道:“……对不起。”
他倒不像她那般放在心上,只道:“我要洗个澡。”
木桶中,热水蕴蕴蒸蒸。她把他扶进桶内,起身欲走,手却被抓住,只听他说:“你帮我。”
脸上一红:“你不是好了吗?”
“没有。”
他一脸正色,也不解释更多。欧阳泺心道:想什么呢,流这么多血,外伤虽好了,内伤哪里可能马上好得了?
巾帕将血迹细细拭净,欧阳泺:“余景洛,那蛊狱中的东西,到底有多厉害?”
他们能从里面那样快且毫发未损地出来,实在不像是受到很大阻挠的样子。
余景洛直视前方:“不知。”
欧阳泺奇道:“你不知?”
余景洛:“嗯。”
“嗯?你莫非没有遇到蛊阵?”
这么走运?难怪他出来得那样快。
正等着他回答,他却轻“嘶”一声,道:“你轻点。”
原来她一好奇,手下重了,背上那道刚刚长好的刀伤竟被她生生擦破了皮。她情不自禁跟着疼了一下,手下放轻了许多。
房内一时只剩水花之声。
空气流转,仿佛又回到崖葬墓穴,回到那段安静时光。
彼时的辛苦点滴,此时如珠玉般散发着点点光芒,让人迷醉,让人沉溺……
突然,余景洛转过身来,用手紧紧捂住了她的鼻子。她吓了一跳,这才透过他的肩膀,看到门窗上不知何时被人插入一根细管,此时,管里正隐约可见一丝雾气散出。
室内安静无比,耳旁气声:“闭上眼睛,假装晕倒。”
说着,肩膀上一沉,余景洛已经歪倒在她身上。整个世界都是他身上独有的药香味道,她心中狂跳不已,却只能也向前一倒,头耷拉在木桶边缘,外人看来,就像是她扑入了他的怀中。
门悄然开启,一个人影无声潜入,他来到木桶前,看着紧紧相倚的两人,摇了摇头,低声道:“真是世风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