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能藏,阴阳双剑的父亲,因为天资有限,一辈子受尽委屈,苦心钻研,终于发现了家传剑阵的秘密。这套剑阵阴阳互根,阴阳互用,修炼至幻境,能做到阴阳转换,而若能修炼至化境,便能阴阳统一,一分为二。
但是,若非绝顶的武学奇才,谁能达到那种境界?而若达不到那种境界,阴阳剑,不过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剑阵,用于强身健体可能有用,若要倚此在江湖中建门设派,便只能自取其辱,镜花水月一场空。
但是,他不甘心。恰逢此时,他的妻子产下一对双胞胎,他心中一动,一人不行,那两个人呢?一阴一阳,岂非天作之合?于是,他找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场所,告诉妻子说其中一个孩子已经夭折,然后,他把这对双生子带到那个地方,花了数年的时间细心栽培。
他给他们取了一模一样的名字,吃一模一样的食物,穿一模一样的衣服,读一模一样的书,又找来一块遗世玄铁,打造了两把一模一样的剑。除了剑式和心法,什么都是一模一样的。
他要做到,即便是洛名撼,都只能相信,自己只是一个人。
他必须做到天衣无缝,江湖中人才不会试图去寻找阴阳剑的破绽,这套剑阵,才能真正称霸整个武林;而洛云派,才能在江湖中占得一席之地,洛能藏,才能彻底摆脱江湖笑柄的污名。
而他,也真的做到了。洛名撼七岁,在千仞山会试中一举成名。
巨大的胜利让他们都无比高兴,那是他们共同的成果。若一切停留于此,也能成就一段佳话。
然而,阴阳剑之所以必须要一人修,因为它还有另外一面,那就是:阴阳相争,阴阳相斗,争斗的最后,就是阴阳离绝。
阴和阳,一个趋下,一个趋上,一个内收,一个外放,一个静藏,一个动露,一个黑暗,一个光明,相反的剑式和心法,两个洛名撼即便长得一模一样,又怎么可能真正一模一样?
慢慢的,差异开始产生。人们开始产生怀疑,于是,他们编制了那套奇日偶日的谎言,为了圆谎,每日也绝对保证只有一个人出现在大家眼前。
这样又过了一些日子,但是问题还是不断出现。
余景洛道:“接下来的事情你不说,我也知道了。我的父亲,阳剑洛名撼,变得被尊重,被关怀,被人爱,而你,却被蔑视,被疏离,被责怪,是不是?”
洛名撼道:“你怎么会知道?”
余景洛道:“因为,即便是不知缘由,人们仍然愿意替他照顾孩子;即便是很久以后,人们仍然不愿意将他忘记。”
因为他,曾经付出真心,并且收获了真心。
梁懿,木白鹤、孔夏、莫虎,这些人,或者知道他的秘密,或者不知道,他走进了他们的生命,镌刻进了他们的回忆,并且,在那里永远地活了下来。
这样的人,岂能不被尊重,不被关怀,不被人爱?
余景洛心中突然升腾起无边的自豪。他的父亲,原来是这样的人,他何其有幸,身体里能流淌着他的血液!
他笑了起来,他肩膀轻松了很多,手脚也更舒展了。那个沉重的包袱,原来竟是不存在的。接着问道:“第二个问题,我的母亲,在你心里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这一次,洛名撼思考的时间更久了。
不谙世事的富家千金,爱上天下闻名的少年英雄,才知道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好事。
这个英雄竟然有着完全相反的两面,在一些日子里,热情四射,义薄云天,潇洒恣意,两人便鲜衣怒马,快意江湖;而在另外一些日子里,同样面孔的人却突然躲进了黑暗,腹黑易怒,小肚鸡肠,大家都不能忍受,她却不想和大家一样,总是硬着头皮,一边挨骂,一边轻言细语,使劲浑身解数,只为逗得他一个微笑。
她明明和他说过:“她也爱他,这个难登大雅之堂的模样。”
这句话,全世界只有她说过,说得那么真诚,无法不让人相信。
所以即便后来,她向他撒了那么多谎,他都完全没有留意到。只是,连他自己也不能细想,自己究竟是真的被骗,还是故意装糊涂。
但是,她不仅是个骗子,而且那么残忍,临死之前,却不让他好过,把真相用那样惨烈的方式铺陈在他面前,让他那样猝不及防,那般狼狈不堪……
余景洛不想和他争论对错,只继续问道:“第三个问题,我究竟在你心里,算什么?”
这一次,他一刻也没有迟疑,因为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自己很多遍。
“儿子。”他笑道,似是自嘲。
不知梁懿从什么时候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但是她的演技如此精湛,竟然没有表露出一丝痕迹。
在那段怀孕的时期里,两人经常携手散步,她总是那样温柔地傍在他的肩头,让他和孩子说话,教育他做人的道理,向那个未成形的小东西介绍路过的花,穿过的鸟。
后来他被送走了,在梁懿呆望着前方的时候,身边的人总告诉他,夫人又在想少爷了。人是多么奇怪的动物,即便是他,明明一心要除掉他,却也忍不住开始设想,这个孩子现在究竟长成了什么样子?
后来,洛云府翻修,其中有一块风景极佳的所在,他想也未想,就吩咐下人在那里给那个孩子修建一处住所,并亲自绘了图,设计了筑建方案。他想让他做个不一样的少年,不要像自己那样辛苦,只需喝酒玩乐,随心所欲便可轻度此生。
后来,他回来了,看着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眼神和那个人一模一样,他有些怕了。但是即便心里有无数个声音,叫嚣着一定要将他除掉,他却迟迟下不去手。直到那一天,他看到他站在暗室里,那个人的衣服旁边,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再不出手,事情或者就要朝着自己最不愿意想象的方向发展。
余景洛听完,也是不能言语。他原本以为这人对自己毫无感情,却不料他竟然也曾对自己用过真心。
但是洛名撼却不在乎地笑道:“你也不必得意,你已是将死之人,我很乐意让你高兴一点。”
“让我高兴一点?”
“我对自己的儿子尚且不上心,又如何对你产生什么深厚的感情。不过是,有些戏演着演着,就有些当真了。”
余景洛一笑:“你可真可悲。”
“我可悲?”
“不是吗?你为什么留着我父亲的衣服,为何不敢揭穿我母亲的谎言,为何现在,又否定曾经对我用过的那些心?这些问题,你自己是不是连想,都不大愿意去想呢?”
洛名撼有些震惊,好像被人把遮羞的布狠狠撕开,他孩子般矢口否认:“我,我没有。”
“你有没有,我也不关心了。”
他说完,慢慢地转身。经过一场血战,他已经筋疲力尽,面对这样一个人,也已经无法再去追究任何。
还有更有价值的事情可以做。还有人在等他,或者,他还要回去,等待一个人。
洛名撼却叫住他,道:“你想走?”
余景洛道:“我不杀你。”
他仿佛听到笑话,手抬起,断掉的两截阴阳剑腾地飞起,在空中发出一声撞击声,鬼魅般嗡鸣一阵,渐渐融合成一柄完整的剑。他道:“天真,你竟然以为你可以杀得了我?”
余景洛却像是看闹剧一般看着这一切,又重复一遍:“我不杀你。”
“我不杀你。有三个原因。”
“什么原因?”
“其一,若我父亲在,他必不愿意看到,我杀了你。”
他敬爱自己的父亲,必定也会以他的信仰为信仰,以他的准则为准则。
“其二,也是更重要的理由,你,还没有使出蛊杀幻境。”
并非没有机会,也并非不需要。余景洛短时间内功力大增,却并未向洛名撼说明原因。他在他的剑下节节败退,最后阴阳剑断,却始终也没有使出,他的必杀技,蛊杀幻境。
在他的心中,是否仍然残存一丝善念?他是否还有着自己的底线?
这些当然都不由余景洛来判断。他不杀他,和他必然可以杀得了他,全因为第三个原因。
余景洛笑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将蛊王宿主引渡到了剑客体内,将那剑客手中的剑淬上蛊王之涎,便可以使出蛊杀化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