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名撼站在高高的楼梯上,背着光,看不清楚五官神情,他道:“上来喝杯茶吧。”
洛瑾愉应了一声,跟着他走进书房。二人在榻上坐了,洛名撼斟上两杯茶,把其中一杯递给洛瑾愉,道:“你找我何事?”
洛瑾愉道:“今日练剑,愈发郁滞了,父亲,那剑阵,着实这般难练吗?”
洛名撼看了眼他,不说话,慢条斯理喝下手中的茶。道:“很是难练。”
“真的再没有什么诀窍了吗?”
人在无可奈何之际,总想走捷径。
“诀窍么?”洛名撼道:“是有的。”
他以前也问过这类的问题,洛名撼总是会说一些诸如“天下大道,维勤不至”之类的大道理;不料这次他竟会如是说。洛瑾愉很是意外,道:“真的有吗?”
“真的有。”他肯定地回答,然后-----
一把剑已经插入洛瑾愉腹中,他看着一脸惊愕看着自己的洛瑾愉,缓缓抽剑,道:“但是,你学不来。”
剑一抽出,鲜血四溅,洛瑾愉本能躲闪,口里大呼:“父亲!”
洛名撼却不再答话,只疯狂拿剑来砍,须臾间,洛瑾愉已经连中四五剑,顿时眼花缭乱,虚汗淋漓,嘴里仍在喊:“父亲!快住手!你怎么啦?”
却没有人回答。突然间,头顶一道剑芒,那剑眼看就要兜头袭来,把他的头像西瓜一样切成两半,他甚至已经感觉到那冰冷的剑气——突然,只觉脚底一软,身体一矮,自己已经被人拖住后腿,向后滑去,那剑堪堪砍在地上,一把发丝被剑砍断,随剑气飞舞,四散在空中。
他眼前一黑,终于昏倒过去。
醒来时,便已经身处梁懿的卧室。
余景洛说完,道:“前辈看出什么来了?”
“他杀你,肯定是因为他以为,你在暗室里发现了什么秘密。”
墨虎道:“你没有隐瞒什么吧,你到底在暗室里看到了什么?”
余景洛抱拳道:“千真万确,没有!我才刚走进去,他便来了,前后还不到半柱香的时间。”
木白鹤道:“我相信你。有秘密的人,没有不疑神疑鬼的。他断定你看到了那个秘密,这才要杀你灭口。”
“那,我出生的时候呢?”余景洛惨然一笑,“他不需要断定。他本来就要杀我,那天不过是有了理由。”
众人都不说话了,因为这已是不争的事实。但是为什么呢?虎毒不食子,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理由,一个人要对自己的儿子赶尽杀绝?
墨虎道:“他本来就很怪,不是吗?”
木白鹤道:“不错。这么多年,我翻遍古籍,想找找看,古往今来,还有没有别人像他那样,在不同的日子里,有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
“有吗”
“有的。”
“有?”
“不错,有。但是,有虽有,那些人变换性格,可完全不像他这般,有明确的规律和日期。所以,我推测——”
不待他说完,墨虎便道:“我曾经也专门问过一个游历江湖的百事通,他告诉我,天下绝不可能有这样的人。若是有,原因只有一个——那是两个人,扮成的一个人。”
“什么!?”木松柏下巴都惊掉了。
木白鹤却道:“是不是不可思议?两个人,扮成了一个人,若想不被怀疑,其中一个人就得在另一人活动的时间里,完全当个影子。这件事情很疯狂,很难做到,因此大家也很难相信,有人会这样做。
而正是因为大家不相信,因此,他们才能成功。”
墨虎道:“乾坤阴阳剑阵,原本就至阴至阳,剑走两端,练习该剑阵的人,若非聪颖异常,通阴阳互变互根互用的诡谲变化,即便如何刻苦,该剑阵都无任何威力可言。景洛练习过,应该知道这一点。
因此,以往都是双人练剑,一人练阴剑,一人练阳剑,阴阳相合,以达妙境。然而这两人必须同心同德,同声共气,也绝不能分离,若其中一人有恙,另一人想独挑大梁,也是痴人说梦。
因此,该剑阵虽然厉害,想要修习的人并不多。洛云堡的历代祖先无有大成的,也是因为这些原因。
后来洛名撼在千仞山凭此剑阵一战成名,众目睽睽之下,并无丝毫破绽,大家以为天纵奇才,自然不做他想。只是,大家忘了,相貌原本就是可以一模一样的。
洛能藏大概是生了一对双胞胎,让其中一人练习阴剑,一人练习阳剑,为了让阴阳剑不被人挑拨,他隐瞒了所有相关的讯息,让天下人都相信他只有一个儿子。这便是所有事情的开始。”
木白鹤补充道:“一个谎撒了二十几年,就慢慢变成了真实;即便后来有人发现这两兄弟性格迥异,也只会以为,这是练习剑阵的结果。毕竟,人竟皆知,一个人的气质、性格、样貌确实会和他练习的术法息息相关。
若非后来发生的事情太过有违人伦,连我们这些他身边最亲近的朋友,恐怕也不会怀疑他们的。”
余景洛道:“所以,我或许,真的不是他的儿子?”
木白鹤道:“若我们的推测是真,你肯定就不是。而你的母亲,大概也是因为发现了这个事情,这才在你刚一出生,便将你送走了。”
余景洛踉跄了一下,扶着椅子,才勉强站稳,声音变得哽咽:“原来,我不是……”
木白鹤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过,这一切,都只是推测而已。真相如何,还得亲自问问他才知道。”
“他?”
“不错,阳剑洛名撼,也就是我们大家认识的那个朋友,大概已经死了。”
“死了!?”
木白鹤直视着余景洛,道:“你在暗室里看到的那身衣服,有没有什么特点?”
“我当时觉得奇怪,还自己翻了翻,除了袖口上绣着一朵牡丹,没有别的了。”
“那是你母亲绣的。那时候,你父亲的所有衣服上,都绣着这样一朵牡丹,我是指,白色的衣服——你父亲,只穿白色的衣服。”
——这,是不是给他招来杀身之祸的秘密?
——因为,他发现了自己父亲生前穿过的衣服,而多疑的他,以为他是受梁懿指使,来找寻这些秘密?
藏着秘密的人,暴露自己的,岂非都是他自己?
他杀了洛瑾愉,而梁懿一直以来的表现让他没有理由怀疑,她已经知道了所有秘密,因此也不得不将她杀了。洛云堡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故,更何况梁懿背后的势力也不小,他不能不早作提防,这才又想起孔长老曾经跟他提过的蛊杀之术。
墨虎道:“如此,他是势在必得了。可是现在,我们连他的人都找不到,该如何阻止他?”
木白鹤沉吟片刻,道:“他聚齐了十二长老的精血,又将红铃带到了大雁城,你猜猜看,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好几人异口同声道:“孔夏长老?”
木白鹤道:“不错,他一定会去找孔夏长老,让他替自己结蛊精之丹,然后将红铃扶持成伪圣主,操控了整个蛊族,又掌握了蛊杀之术,到时候,他便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第73章 郎迦之巅蛊杀化境(一)
正说着,窗户突然破裂,仿佛被人从外面全力踢来一脚,木屑飞进屋内,狼藉一地,一张碎纸随风送到小凌面前,被她一把抓住。众人皆望向窗外,阵阵灌入的寒风中,夜显得格外的黑暗,格外地森冷。
窗户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破裂,屋内高手不少,却无一人感知到那人的到来,当下武林中,能做到这个的,有几个?他既然选择用这种方式公然挑衅,为何又藏手藏脚地不出来?
众人脸色变得沉肃,脊背都已挺直。余景洛刚要去查探,却见小凌已经先到了窗边,将头探出了屋外——众人正静静等待,却见她突然轻呼一声,原本留在屋内的半个身体极速向外而去,众人还以为她发现了什么,纷纷相问,只有木松柏发现情况不对劲,急忙奔上前去抢,抱住她一只脚,顿时感觉到一股大得惊人的力量正将小凌往前拉,他拼尽全力,又借着墙壁的阻挡,也徒劳无功,只抓住一只滑落的鞋子。
他扑到破窗口,大声呼喊小凌,却见她被裹挟在一团似鬼魅般的黑暗中,迅速向前移动。屋内两人来不及走门,把他往旁一拽,跃出窗外,紧跟那团黑影去了。他踉跄着站起来,打开门,望向众人消失的方向,哪里还有半个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