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看见走进来两个疯子,气不打一处来,招呼伙计赶出去。却见那小疯子突然往柜台上拍上一个东西,惊得他眼睛都直了,满脸怒气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换上一张大大的笑脸,口中连连道:“客官您是要住店,要几间房,要住多久,除了住店还需不需要提供别的服务?”
欧阳泺看着柜台上的珠钗,心里觉得有些可惜,回头看看老头,叹口气道:“给我一间房子,一把刀子,一把剪刀。”
“啊?”掌柜大惊失色,道:“客客官,我知道你的苦处,但是俗话说的好,子不嫌爹丑,虎毒不食爹……”
哦,好吧,看来这一路自己真的被折磨得不轻,外人看来,自己竟然奔溃得像是要谋杀亲爹了吗?她连忙道:“掌柜掌柜打住,我没有这个计划。我还想要些东西,可以吗?”
掌柜闻此,放下心来,温言道:“当然可以,客官请说。”
欧阳泺点点头,在心里估摸了一下,道:“我还想要两身衣服,一身我爹的,一身我自己的;再备上一桌好菜饭,再备好温水,温度要稍微热一些,但又不至于太热……”
掌柜听完她一长串,果然被惊得目瞪口呆,好久无法正常言语。欧阳泺心叫:“惨了惨了,看来余景洛送我的这珠钗值不了这么多东西,这掌柜不会把我们轰出去吧?”
原来二人一路漂流,到了一处,船竟自己有了主意,靠岸停了下来,两人弃舟上来,随便挑了一条路走,便到了这个小镇。
身上的东西就剩下这么一件,不冒险一试,下一次沐浴梳洗吃饱饭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而且,若不把身边这位疯大爷好好整整,山野小道还行,但凡到了人多一点的地方,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
想到这些,她赌气一般直视着掌柜,做出一番“你若不愿意,我可要走了”的样子。
还真起效。只见那掌柜砸吧了一下嘴巴,道:“好吧,客官先楼上请,这就给您送上去。”
店小二非常热情地引着两人上了楼,打开一扇门,道:“客官,您看这房间可以吗?那边一间和这间是一模一样的。”
欧阳泺眼睛都看直了,连连道:“可以可以,太可以了!”这房间既宽敞又明亮,装饰豪华,器物讲究,地上铺着一张厚厚的绣金地毯。
两人进屋没一阵,店小二就送来两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衣服上面果然放着一把剪刀,一把精巧的小刀。
欧阳泺贴着门听着他的脚步下了楼梯,火急火燎把疯老头按在一张凳子上,掏出剪刀就开始动手,一边道:“疯爷爷我跟你说,虽然说不上来,但我直觉这家店有古怪,你别动来动去,咱们快点弄好,等会吃点东西就得离开这里才行!”
疯老头不明所以,屁股扭来扭去,欧阳泺剪了几下,停住,道:“你乖,不要害怕,我不会伤着你的。等剪好头发,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咱们就不是疯老汉了,咱们就是干净的老爷爷了,好不好?”
那语气愣地像是在哄小孩,而那疯老头也果然像个小孩,扭来扭去,闹得更欢了。欧阳泺一手用力翘着他的下巴,一手挥舞剪子,弄得满头大汗,勉强算是完成。她帮他拍去碎发,仔细端详了一阵,点点头,满意地笑了。
此时店小二正送了饭菜上来,进了房间脚底一软,差点没当场把饭菜洒一地,欧阳泺连忙过去帮忙布菜,道:“怎么了?”
店小二偷瞄了一眼饭桌前正疯狂啃鸡腿的老头,暗暗摇了摇头,心里叹道:“好可怜的老头。”嘴里却讪笑:“没什么,姑娘真是好……手艺。”
说完,似乎怕她惦记他点什么,一溜烟就跑没了。
她安顿好疯老头,草草收拾了一下自己,刚想吃口热饭,耳边就传来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动。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道这该死的直觉!连忙捞起疯老头的饭碗,往他嘴巴里满满塞了几口大饭,几下撕开一张床单,扭成一股绳子,一端绑到房间床柱上,冲老头挥手道:“疯爷爷,你闭上眼睛,从这里爬下去,好不好?”
疯老头一如既往嘻嘻笑着,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反而又抓起了一个鸡腿。她急了,道:“疯爷爷,咱们不能再吃了,咱们得逃命去了,你先从这里下去,我接着就来,听懂了吗?”
那声音已经越来越近,越来越明显,窗纸甚至已经映出了几个人的剪影,个个人高马大,人手一把长剑。
欧阳泺急得都快哭了,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终于把疯老头推坐上了窗沿。那老头被吓得不清,双手扒着窗户上框,双腿紧紧勾住窗下墙壁,牛一般犟在那里,再推不动了。
他们已经在用剑撬门。欧阳泺心一横,退后几步,拼命向前奔去,一下撞进疯老汉的怀里;那老汉惨叫一声,手向前乱抓了两下,一手抓住欧阳泺,另一手竟抓到了那根绳子,极速向前滑落下去。
脚一着地,她也顾不得别的,抓着老头的手就向前急跑,跑了很久,看见一条窄巷,他们躲了进去,靠着巷子的泥墙喘气。
鼻间闻到一阵香味,欧阳泺低头一看,一条鸡腿正在面前,疯子正冲她笑。她惊问道:“给我的?”
疯老汉难得地点了点头。
“你见我没吃饭所以给我拿了鸡腿,对不对?”
又点了点头。
欧阳泺眼睛瞬间湿润起来,接过鸡腿,看着他的眼睛,轻咬了一口,道:“真好吃。”
亏她刚才还埋怨他拖自己后腿,真是太不应该。
然而疯老汉好不过三秒,突然打了个贼大的喷嚏,然后用手使劲揉起了自己的鼻子,揉完鼻子又去抓脸颊,然后坐在那里东挠挠西抓抓,把刚刚换好的干净衣服转瞬就弄得乱七八糟。
欧阳泺本就饥肠辘辘,疯老汉如此这般也是常态,便由着他去,抱着鸡腿狼吞虎咽起来。一边啃,一边道:“疯爷爷,刚才你可帮了大忙了,若不是你,咱们从那窗户上摔下去,不死也得断条腿。”
欧阳泺本来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想着摔死也不要被杀死,没想到疯老头因为害怕乱抓乱抱,误打误撞竟将两人毫发无伤地带到了地上。果然天无绝人之路。
鸡腿肉已经吃完,她把两根骨头嚼得嘎嘣响,道:“不过,疯爷爷,你刚刚双手不得空,把鸡腿放在哪里了?”
疯老头冲她傻傻一笑,牙齿倒还算干净,嘴巴却油乎乎的。欧阳泺心中升起不良预感,小心翼翼地问道:“疯爷爷,我问你话呢,鸡腿刚才放哪里了?”
疯老头又听懂了,而且,非常恐怖地,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
“呕——”
直吐得双腿发虚,双眼发花,也没真吐出什么东西来,她却累得只有扶墙才能站稳身子了。
突然间,竟看见巷子后面屋顶之上,许多黑影正迎风而来,他们身形矫健,步法轻盈,翻飞跳跃,像鸟一般自由自在——若是平时,她定要鼓掌表示赞叹。然而此时,她只觉得头皮发麻,口中发苦,脚下发抽,拉着疯老汉的手,顺着墙壁向前溜去。并暗暗在心里狂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道:“我让你鬼叫!我让你粗心大意!祝他们脚下打滑!祝他们墙头摔跤!”
这边才在心里许下愿望,身后就传来扑通一声,接着又是好几声,她回头一看,只见地上挣扎着好几个黑色身躯,又看看墙头,有几个正东倒西歪试图保持平衡,突然又扑通摔倒一个,站起来没走一步,又摔在了地上。
欧阳泺叹为观止,低声嘀咕道:“怪事,这些轻功极好的黑衣人何以竟如此狼狈,莫非这巷子的墙头上抹了油不成?”
无论如何,对自己而言,都是一件好事。他们跑出了巷子,随便捡了一条路继续前进,身后突然一阵风声,一只冷箭破空而来,惊起一只鸟,腾地一声飞得老高,连翅膀都顾不得拍一下,就消失在一棵大树里了。
接着又是第二只,第三只,第许多只。欧阳泺只觉得身边“钉钉”之声响个不停,身子在箭雨中穿行,羽箭不断从衣服上,从头发间,从双腿之间穿梭而去,她甚至已经感觉到周身好多处传来刺痛,有几次甚至已经感觉那箭就要刺穿自己的身体,嘴边已经尝到了死亡的咸味,然而,她还能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