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松柏率先下楼,心里像夏天喝了冰水一般畅快,冲店家大声道:“谢谢您提醒啦!老丈,您的船停在哪呢?”
老人将大家带到河边,一排大小形态各异的渡船停靠在岸,河水腾腾冒着热气,有些地方像烧开了一半正往上翻腾。
老人指着其中一艘,道:“那便是我的船。”
那船虽已斑驳,倒还宽敞干净,和这老人有某些只可意会的异曲同工。他一边提醒着,一边将大家迎上船。欧阳泺坐好,望着蒸蒸的水面,道:“此处的水,好像开了似的。”
老人一边划船,一边道:“温度确实很高,客人们小心别碰,免得烫伤。”
风和日丽,凉风徐徐,船稳稳地向前行着,一派的风流自在。少年人的心思,立即活泛了起来。
木松柏见余景洛和欧阳泺靠得那样近,道:“你们能不能离远一些,光天化日的,就不懂得害臊吗?”
自从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后,欧阳泺总难免把他当做长辈,马上听话地从余景洛身边挪开。
木松柏仍道:“小子,我告诉你,少打她的主意,我不会同意的。”
余景洛鼻子吸了吸,意味不明地一笑。木松柏立即火冒三丈,须臾疑惑道:“你笑什么,什么意思?”
再去看欧阳泺,见她满脸通红,羞答答地低垂着头,大声道:“怎么,你们……你们……?”
小凌冷笑道:“唠唠叨叨,像个老头子似的。”
木松柏颓然一摊,哀叫连连。
余景洛摸了摸眉,转移话题道:“我总觉得刚才那店最后说的那几句话,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不过就是被人抢走生意,不愤罢了。”
“应该是吧?不过,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地方,倒还真是有些意思。”
说起岸边的奇怪遭遇,大家都有些感叹,木松柏忍不住骂道:“有意思?穷山恶水养刁民,可真是不错,”
此话一出,那老人身形明显一滞,大家见了,连忙眼神示意木松柏,岂知那人一向迟钝,说得正高兴:“抢钱的小贼便罢了,尤其是那店家,我看比那小贼还可恶,就是个明面的强盗。说是天高皇帝远,好歹也得过来管一管……”
“阁下之意,该如何管呢?”老人将浆一竖,问道。
余景洛打圆场,道:“老丈见谅,我这兄弟一向鲁莽。”
可是,木松柏说的话虽然重些,却也没有大错,他奇了:“难道我说错了什么?”
老人冷哼:“阁下无错,您对及了。”
“……”
“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吧,那个店家,名字叫做孔武,那个小贼,是他的同胞弟弟孔签,他们原本就是两兄弟。”
木松柏跳了起来:“他们是一伙的?”
老人道:“不错。不仅他们是一伙的,整个河岸吊脚楼群的店家和生意人,算上去,多少都沾点亲戚,说是一伙的,也并无不可。”
木松柏这才看出老人的不对劲,坐下来,迟疑地问道:“那你呢,老丈,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吗?”
老人不答,哼了一声。
余景洛也已提了神,见老人继续划桨,船已近河中,对岸却还远得很。他打好了腹稿,问道:“老丈,你和他们,也是一伙的?”
老丈对他倒是很客气,笑道:“小兄弟,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岸边的生意人,算起来,总是有些亲戚的。”
“您也姓孔?”
老人道:“当然。不瞒你说,我是那孔家兄弟的叔父。”
“所以,他被您抢了生意,也不能当真大闹?”余景洛问道。从头来想,那孔武一直蛮横霸道,可不是能明着吃亏的主。
“抢生意?”
余景洛见他又竖起了船浆,心中警铃大作,问道:“莫非不是?”
“当然不是。孔武孔签,一个二十五,一个不到二十,他们有什么能耐,能在郎迦寨外面建楼营生?”
“所以,他们只不过是两个打杂的,并非吊脚楼的主人?”
“不错。”
“那吊脚楼的主人,是不是您?”
老人含笑道:“小兄弟眼力不错。”
他笑得十分和善,大河洋洋,中心十分平静,船停在上面,稳如地面;众人却只觉得如坐针毡,都站了起来。
余景洛道:“所以,孔武最后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老人把浆往船上一跺,道:“那小子,很久没被教训了,有些皮痒。不过,那是小老儿的家事,各位不知道也罢。”
说话间,只见那船正迅速往下面沉去,原来老人那一跺,船板竟同时出现无数个细孔,筛子一样往里漏水,顷刻间大家的双足便感觉到暖意。老人道:“各位放心,这河水除了有些热,对身体并无太多坏处,你们既然来到此地,不泡泡此处的暖泉,也算虚此一行。小老儿就送各位到此了。”
说着,将浆用力往船舷上一跺,船一阵摇晃,向一旁倾倒,老人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消失不见了,大家自顾不暇,摇晃一阵,翻进了河里,在水里挣扎片刻,纷纷探出头来,狂吐着不甚进入口腔的河水——那河水,又涩又苦。
那船虽然翻了个边,竟然浮在水面没有往下沉。四人趴伏在上,木松柏大喊道:“现在怎么办?”
余景洛伸出手,看到手上皮肤已经变得皱褶苍白,道:“河里硫磺太重,咱们必须快点从这里出去,否则身体肯定吃不消。”
木松柏翻了个白眼:“废话,这还用你说。关键是,咱们应该怎么出去。”
“我刚刚试了,腾挪术在此处行不通,为今之计,只能靠自己泅水过河了。”
大家点头,木松柏道“那快些吧,我感觉整个身体都痛得很,再耽搁一下,非得抽筋不可。”
他往前划了一阵,冒出头来,见周围竟然无人,回头一看,只见剩下三人竟然都在后面,面色都不好看,那艘破船在三人中间,被推着向前。
“你们干什么呢?”
余景洛道:“还是带着它吧,以备不时之需。”
说着,只听木松柏惨叫一声,迅速向水里沉去,余景洛暗叫不好,立即向他游去。
富含硫磺和其他杂质的河水刺得眼睛又涩又痛,他也顾不得,终于看见木松柏像是被什么缠住,蜷成一团,一边闭着气,一边拼命拉扯自己的双腿。他游过去,从背后抱住他往河面上拖,好不容易拖到破船边上,将他推上船背,问道:“你怎么样?”
木松柏仍在扯自己的腿,道:“抽筋了。”
小凌竟没有嘲笑他,反而一边托着破船,避免它往下沉,一边帮忙扯他的腿,好一阵,他才算缓过来,道:“他娘的,差点死在这里了。”
欧阳泺的脸色也已经很不好看了,他翻身下水,将她推上了船背,咬牙向前游去。
大家轮流着在船背上歇息,好歹离岸已经不远。正当此时,大家面色一变,还未反应过来,就开始随着船板,在水里打起旋来,那船越转越快,很快就将托船的三人甩开,向下沉去,此时坐在船上的,正是木松柏,他眼看着自己不受控制地向下沉去,大惊失色。
一个小小的身子却如燕般向他飞来,一把拽起他,送出了好远。小凌被转得发晕,看着木松柏从远处的水里冒出头来,忍不住笑了一下,却见一个人也和她刚才一般,跃上船背,稳住她的身体,道:“是暗流,你们快些离开,快!”
欧阳泺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情不自禁向前而去,被小凌紧紧抱住身子,往岸边拖,好歹到了岸边,大家回头去看,只见后面一片平静,余景洛和那艘破船一起,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河岸陡直,无处借力,小凌面色一沉,对木松柏道:“照顾姑娘。”
木松柏道:“你想做什么?”
小凌答非所问:“你给我记住,我们回来若是看到姑娘有什么三长两短,必定不会饶你。”
说着,猛一用力,将木松柏和欧阳泺往岸上送去。两人一出水,立即向她伸手,她摇摇头,望向欧阳泺,道:“姑娘,好好在那里待着,我们一定会回来。”
说着,也不管岸上如何喊叫阻止,吸了口气,扎进了水里。
欧阳泺颓然坐倒在地,木松柏也是怔怔的。
他还在想着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想着那个身材矮小口里没有一句好话的臭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