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燕喜信他这句话,遂稍稍放下心来。
入宴的时候,暮色四合,太后宫中各门都已经悬挂上了宫灯,暮色中显得煞是好看。
佟太后的这座宫殿原是太宗皇帝依照萧皇后的喜好改建的,为的是将来萧皇后身体大好,他可以早早退位于太子,携妻早早过起太上皇的日子。
可惜,太宗皇帝和萧皇后最终还是没能过上那样的日子。于是这座宫殿便一直空着,直到先帝驾崩,晋为太后的佟皇后这才搬了进去。
设宴大殿内外灯火通明,太监宫女来来往往,尽数将点心、菜食送到各案。
既然是太后设宴,自是少不了小皇帝。只是小皇帝始终坐在位置上,沉着脸,一副并不高兴的样子。
太后可不管他高不高兴,只逗着佟家小姑娘,又不慌不忙招呼着坐在下面的卫燕喜。
卫燕喜面上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头一低,冲着看她的景昭吐了吐舌头。
“我总觉得,太后似乎特别照顾我?”
她想说,你们关系不是不好么,又觉得这儿不适合提这个,索性咽了回去。
景昭也这么觉得。
他摸摸卫燕喜放在案上的手,道:“没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总归有办法的。
兴许是他的这个太引人注目了点。
卫燕喜还没来得及收回手,就觉得有道灼灼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抬眼去看,白太妃就坐在斜对面,目光灼热,似乎是发现自己在看她,立马扭过头去看身边坐着正认真拿勺子自己喂自己的恭王。
卫燕喜抿抿唇。
她虽然不能说什么,但是这种青梅遇天降的戏码,她还是觉得不爽。
“王、王叔。”有个怯怯的声音从边上传来。
卫燕喜循声去看,是个干净清秀的姑娘,涨红了脸,端着一只酒盏,站在边上试图敬酒。
身边的男人微微颔首:“安平。”
宫里叫安平的,只有先帝之女,安平长公主。
见秦王喊了自己的名字,长公主羞红着脸冲卫燕喜笑:“安平第一次见小婶婶,给小婶婶敬杯酒。”
说着,也不等卫燕喜回应,自己先喝空了酒盏,红着脸回去了。
卫燕喜愣愣地看着她小跑一般走开,然后回到对面的位置上同身边一妇人低声说话,不由回头问男人。
“那是安平长公主和……”
“太嫔闻人氏。”
景昭抬了抬眼,“她们母女俩在宫中一贯谨小慎微,这么多年来从不犯错。便是那位再不喜,也不好拿捏她们。”
卫燕喜点点头。
这么透明,也难怪私底下能偷偷照看恭王了。
她又去看恭王。
小小的孩子,正把自己吃成一个花猫。白太妃低头看着他,半点没有要帮忙的意思。那孩子也是个要强的,只嘟了嘟嘴,继续费力地往自己嘴里舀东西。
第80章
时间已经不早,殿内虽还是灯火通明,但殿外的夜色已经浓稠如墨。虽然皇亲贵胄们不必遵循什么宵禁的规矩,但也不好在宫中逗留到太晚。
更何况,佟太后一贯早眠,如今已经困倦了。
景昭舒展了下身体:“走吧。”
他同卫燕喜说话,顺便按了按自己的额角,“回去歇息了。”
她跟着应声,就见景昭走到太后身前说了什么,太后看了看她,点了头。
出太后宫的时候,甬道那头突然传来了人声。引路的宫女提起灯,卫燕喜就见着白太妃款款而来。
她似乎并不在意被往来的宫女太监们看到自己和秦王交谈。
想来,这时候要说的,应当不是什么特别紧要的事情。
卫燕喜微微低头,视线瞥过景昭的腰侧,那里空荡荡了,不见了平日里她恨不能藏起来男人却偏偏要招摇撞市挂着的丑荷包。
丑归丑,但荷包这种贴身的东西要是丢了,也是个麻烦。
她把这事同景昭说了,完了道:“应该是落在了太后娘娘的大殿里,我回去找找。”
“让宫女去找就是。”
“还是我去吧。”卫燕喜想了想,有些不大好意思,“怪丑的……”
景昭低笑,拍拍她的背:“那你去找,我在这等你。”
他其实想陪着一块去,但白太妃在这,想来是有话要说。
卫燕喜见他同意,方才沿路返回。
那荷包多丑啊,要是丢了还好,可上头还绣着景昭的字,回头要是被什么人捡去做了他用,那就不好了。
兴许是走得急了,拐弯处恰好有人过来,“咦”了一声,便带着难听的嗓音笑着叫住了她。
“卫夫人?”
那人咯咯笑着,从拐弯的影子里慢慢走出来,“卫夫人怎的一个人在这?”
这声音十分难听,卫燕喜愣了一瞬,随即抬头看过去——竟然是她一下午没有在太后宫中看到的郑保保。
她不大明白这人怎么现在这个时候冒出来,但还是应了话:“原来是郑公公。王爷有东西落在了娘娘宫里。”
郑保保笑:“什么紧要的东西,竟然还要劳烦卫夫人亲自跑一趟?”
卫燕喜不打算回应,转身要走,郑保保却突然拦在了她的面前,竟还伸出手,试图去摸她的脸,“看来,王爷也并没有像外头传闻的那样,视夫人如珠如玉,如珍如宝了。这样的美人,竟没被捧在手心里疼,实在是浪费。”
他这个动作简直太过大胆,卫燕喜错愕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往后退了两步:“郑公公这是要做什么?”
郑保保咯咯笑:“老奴这是心疼卫夫人。毕竟,卫夫人怎么说当初也是要嫁给老奴的呢。”他语气轻佻,一副惋惜的口吻,“要不是出了岔子,哪会让卫夫人如今在秦王身边受这样的委屈。”
这儿没什么人来人往,郑保保竟然狗胆包天地还想动手动脚。
卫燕喜抬手打开他伸过来的狗爪,怒道:“郑公公,我是□□的人,郑公公这是不把秦王放在眼里么?”
“秦王嘛,自然是要放在眼里的。”郑保保打量着她,笑成菊花样,眯眼道,“可美人怎也比王爷重要不是?”
他说这话熟稔得很,想来类似的事从没少做过。这座宫里,在太后不知道的地方,不知多少宫女被他这边骚扰过。
卫燕喜站定,沉着脸道:“郑公公,这里是太后住所,郑公公就不怕我将此事告到太后那里?”
她想过郑保保是个怎样的人。但真碰上的时候,那种令人觉得恶心的感觉还是一瞬间就从心底涌了上来。
她不是很明白,这样的人,以佟太后的性子怎么能够容忍他,怎么就留在身边重用了。
她不是很明白,小皇帝为什么会用他……
郑保保听出她话中的威胁,打量她的视线越发显得意味深长起来。
“卫夫人这般性情,当真是出人意料。可惜了,当初若是你入了我郑府,我一定好好疼你爱你,不叫你孤零零地出入。可惜了,可惜。”
卫燕喜不躲不避:“不可惜。我一点都不觉得可惜。郑公公这等人物,天下无人配得上。公公要风有风,要雨有雨,可也别习惯了呼风唤雨的日子,就忘了是谁给了你这般行事的机会。”
她态度坚定,丝毫没有因为他的举动感到困扰,仿佛他刚再纠缠下去,就会让他好看。
郑保保与她对视了片刻,终究是退了一步,冷笑道:“听说卫夫人和贱内是故交好友,夫人不如多和贱内走动走动,上门小坐……”
“卫夫人?”
有人从后面走来,手中灯笼微提,露出安平长公主清秀的脸庞。
长公主似乎是才注意到郑保保,愣了愣,随即低头,“郑公公也在。”
郑保保面上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口中说着告退,这才慢条斯理地往太后大殿方向走。
一边走,他还一边回头看,那双鼠目始终带着令人不适的光芒。
一直到郑保保人走远,安平长公主这才松了口气,壮着胆子抬起头。
卫燕喜看着她,扬唇微笑:“长公主怎么还未回宫?”
“我的宫女在殿内拾到了这个。”她伸手递过东西,眉眼弯弯,“这上头绣着王叔的字。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王叔的东西,可总归不好让它被人捡去,索性想追上你们看看。若是王叔的就好,若不是,也得让你们知道了才好拿回去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