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
“我确定。派遣跟随他的人,虽是最近买入府中的仆人,根底我很清楚。而且这两日,我也请楼下的两位姑娘仔细留意着那房子,发现,白日里那房门几乎不曾打开过,只偶尔有个身形佝偻的老人,或带着一包吃食进入,或提着一筐垃圾走出。”
周遭是涌动的人间烟火,那道门后藏着洪水猛兽,足以将暗流汹涌的京城局势搅个天翻地覆。
“再仔细留意着,我去请我爹的旧日同僚查一查,这房子的户主是谁。”她声音里带了些暗哑。
……
“下官拜见国公爷。”一人围着头巾,相貌气质平平,在国公府书房对着孙文远下拜。
“起来吧。”孙文远把放下翘着的二郎腿,双手握拳撑在案上,开门见山,“你是户部小吏,亦曾是当今太后之弟,王国舅的家奴,还是,东市长平街三十六号的户主。”
“禀国公爷,是的。”那人态度极为恭敬,再次下拜。
“我可听说,那房子里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那人轻笑,不急不缓道:“国公爷明察秋毫,既能找到下官,想必已清楚来龙去脉。下官,数十年前便已从国舅府脱离奴籍,所作所为,与国舅爷毫无关系。”
“你退下吧。”
那人应了一声,退出门外。
孙婵从书架后绕出,问:“是否要派人灭口?”
孙文远垂着眼睛,摇头道:“方才那人,不过一个小卒,杀了他,也于事无补。”
“他为了夺权,竟想出这样阴损的招数,要把世家子弟一并毁掉!”屋子里烧着炭火,孙婵有些气闷,“不如咱们去告诉宰相,他早对傅家早有异心。”
“李凌风这是有恃无恐,已经不惧事情败露了。”孙文远神色凝重,执起桌上一支狼毫,蘸了黑墨,在信纸上笔走龙蛇,“傅宁大闹沈青松的婚礼,彭绍大人审问后,定了个不敬宗法之罪,把他关进天牢,李凌风趁机夺过傅二手上的御林军。傅家的宗亲接二连三出事,老夫人和宰相相继病倒,傅家已经无人能制住他,文家的主力也在凉州。便是我们出动地下的死士,也不一定能赢过他,况且他继位这几月,还算安宁,积聚了不少名望。”
“直接把他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呢?让百姓都看看,他是怎样一个伪君子。”
“你没听见那人所说,他离开国舅府几十年,很难把帽子扣在李凌风头上。而且,若我猜得不错,那房里的肮脏交易可远远不止五食散,那群纨绔才会口口相传,互为包庇,引为秘境。把这事抖出来,先受到冲击的是世家大族,李凌风,只会坐收渔利,他巴不得咱们这样做。”
那就任由李凌风坐大,进而把世家连同他们国公府也蚕食干净吗?孙婵忍不住问:“皇后,是否可以代替傅家出面?聚起旧日幕僚和门生,一同讨伐李凌风?”
她爹的笔触顿了顿,半晌再次落笔,“那要看皇后有没有这个魄力,她是中宫,也是宰相嫡女,总能在李凌风把朝堂官员清洗一遍前,拖延些时间。你可以请文昭玉进宫会一会皇后。”
孙婵心里塞着块棉花似的,眼耳口鼻都闷着气,原来她只有些小聪明,面对着这样的大局,脑子搅成了一团浆糊,若没有她爹,当真什么法子也想不出来。
难怪前世被人算计,在床榻上病着耗过了大好年华。
前世……前世李凌风与傅家起码维持了表面和平,直到她重病无力关注时局。
是什么改变了这一切?
她似乎抓到了真相一角,虚虚晃晃看不真切,她小心开口:“爹,你觉得李凌风,这时候对傅家出手,是为什么?”
“他最近作为,让人觉得他很缺银子。”
她爹头也不抬,话只说一半,孙婵想到了最近两月,从兵部尚书刘氏开始,所有涉及世家的案子,都有大理寺卿彭绍大人审理。他年迈且向来公正,在朝颇有名望。
所有案子无一列外,都是抄家流放。
这些世家积聚的财富,都被李凌风收入囊中。
而且,如今年关将至,他还安排削减六部开支。
他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她闭上眼,仔细回想哪里出了差错,听她爹说道:“我接到潜伏匈奴王朝多年的,前进勇大将军何建的回信,李凌风,的确与乌邪木达成交易,只是,筹码还未送到,是以乌邪木一直不给他书信,三皇子一案,没有证据,只能一拖再拖。”
孙婵双手颤抖,死死抓着暖炉,“国库,难道没有银子吗?”
“先帝时期吏治清明,国库一直只能勉力维持,他许我训练死士,消耗了余存大半,剩下的银子,若要动用,国库便真的空了。若有灾祸,拨不出救济款项,一定会民生大乱。”他终于抬头,就着微弱的阳光眯了眯眼。
原来是这样!
今生最大的变数,是她没有嫁给沈青松。
孙婵睁了眼,无法抑制心中翻腾的怒火,她一直想不通,李凌风三月登基,到现在已有九月,为何迟迟不对三皇子下手,原来是等着她及笄。
待她嫁了沈青松,妻随夫纲,李凌风便掌握了整个国公府库房,后来她爹为了她,甚至在三皇子被诛杀时选择静默,默默承受对先帝的愧欠。
她坐在椅子上,浑身发寒,眼睛酸涩,眨了几下让泪水消散。
孙文远写好了信,拿起信纸,吹干墨痕,折好装进信封,过来拍拍她肩膀,“婵儿放心,我已嘱托何建将军搜集李凌风与乌邪木的来往书信,不日将会送到,定叫他的罪行大白于天下。”
作者:婵儿:歪,荀安哥哥,回来谈恋爱!六壶她在拼命走剧情啦,就为了让你快点回来。
第59章
将将鸡鸣时分,大梁的皇帝陛下李凌风,掀被下榻,就着侍女的服侍穿戴衣冠,对着铜镜整理胸前飘带。
独处的他面上总有丝丝缕缕的冷气,从冰窖似的内心深处发散出来,一贯维持的温文尔雅难免有一二分扭曲。他端详着铜镜,确保自己的神情温良无害,才步出寝殿。
天还未尽亮,庭前更漏点滴,月牙仍挂在清冷的树梢。寝殿旁的小书房里烛火明灭,把他低头看书的身影投到后面一排书架上。
小内侍轻着脚步送来一碗燕窝鸡丝白菜粥,看着他目不转睛盯着书页,一手握着瓷勺,看也不看便把粥送入口中。
一个时辰后,这位青年皇帝将会披上朝服和冠冕,步入宣政殿,接受百官朝拜。
除了他们这些贴身内侍,没人亲眼目睹,他为了成为名副其实的帝王,默默付出了多少。
外头有小黄门通传,“大总管忠胜大人求见陛下。”
皇帝把书翻转按在案上,放了空碗摒退旁人,“宣。”
忠胜容色略疲惫,眼下一片青黑,正要跪下行礼,李凌风挥手免去。
“孙国公已经察觉豹房存在,昨日召见户部小吏陶定。”
“最近,朕所为的确急躁冒进了些,被他察觉,也在情理之中。看他下一步如何动作,若是隐而不发,或许,还有机会,让他放弃三弟,扶持朕。”
李凌风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忖度片刻,因为乌邪木来了数封书信催促,刻不容缓,他在吩咐豹房中人为那群纨绔子弟加重五食散的剂量,佐以古书中昏君才配享用的酒池肉林,令他们整日昏沉,闯出无法饶恕的祸事,趁机瓦解严丝合缝互相勾连的世家。
先帝一朝,提倡俭以养德,对这些世家子弟的管束更严,先帝一死,这些人恍如出了笼的鸟儿,他只需放下鱼饵,自有愿者上钩。颐指气使的宰相大人应该想不到,门庭光耀的傅氏一族,会毁在这些小辈手上。
只有这老狐狸孙文远,十分难办,滴水不漏,整个国公府上下治理得如铁桶一般,完全寻不到弱点。
若要与他硬碰硬,难免伤筋动骨。
若他冥顽不灵,在他对三弟下手时,出面反对,他该如何应付?
李凌风叹了口气,忠胜继续道:“兵部尚书夫人的身份,的确存疑。依兵部尚书之言,她的确是孙国公的侄女孙婉,九月秋闱试毕,与她在醉仙楼初遇。”
“哦?”他手指一顿,捏着玉扳指,侧耳倾听。
“他说,孙国公府瞒下了一件事,今年秋荒,孙国公的兄长一家饿死,只剩下个沈夫人这个女儿,以全部家财,嘱托当地县令,安排马车令她投奔京城叔父。孰料,她被马车夫劫了钱财,卖入醉仙楼。直到今年十月,孙国公才寻到她,把她接入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