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她知道文昭玉习惯在枕头底下放匕首防身,只是那人穿得厚,自己也能感觉到方才力气不够,应该扎得不深。总得快些寻到人来帮忙才好。
她扶着柱子,绕过一侧回廊,忽然发现后院空空荡荡,走了这么久,竟没遇上一个丫鬟。
似乎在她睡前,文昭玉说过,老太太想听戏,想必大部分的丫鬟都到府里的戏园子伺候去了,剩下的丫鬟也不知去哪里躲懒。
鞋子丢了一只,双腿发软,全身颤抖,五脏六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抗议,她咬了咬唇,脚步放缓了些。
“啊——”尖叫声划破长空。
孙婵扶着墙壁,回头,见那石娱收了匕首,一个抱着托盘的丫鬟在他跟前缓缓倒下。
他看见了她,握着淌血的匕首,笑容癫狂朝她走来。
孙婵掐了大腿,一把抹了眼泪,看清前路。
……
孙婵又走了一段路,拐过一个个相似的回廊,蓦然发现,前方已走投无路。
几棵大槐树,一片空地,一片围墙,围墙后,应是车水马龙的通道。
孙婵躲在墙壁后,细细喘息,望着身后的长廊。
一片蓝色衣袍果然出现在拐角处,她心如死灰,咬着唇走了两步,躲到一棵几人合抱的大槐树后。
她眼神注视着墙后,脚上没留神,快步走着,整个人滑进一个大坑里。
大坑挖得很深,她蜷缩着身子贴近边缘处,恰好是个好的蔽身处。
头顶的脚步声转了两圈,停下,他似乎站在坑边,往下看。
她缩着手脚,屏着气息,一动不动。
下了这坑,便再难上去。若他疑心她躲在此处,毅然跳下来,她便成了瓮中之鳖,无处可逃。
她转着眼睛,看四周有无尖锐的石块,可以握在手里。
良久,脚步声离去了,她松了口气,所有力气从身体抽离,靠在泥土上,就着汗湿的衣襟和鬓发,半睁半阖着眼,看着黄昏的天色。
肚子和双脚都痛得麻木,大脑也有些眩晕,头顶一行白鹭飞过,此刻荀安在做什么呢,是不是乖乖听话,学了一天的账本,为他们的未来作打算?
她在心中默念着荀安的名字,那是可以温暖她的光。
半刻钟后,力气逐渐回笼,她稍走出了些,向上望去,地面并无人影。
连带着远远近近的房子,也没一丝人声。
她开始念及一些怪异之处,比如,这儿为何会有个大坑。
周遭的土里还埋了些木片瓦片,这儿原来应有一座房子,后来被填平了。
忽然想起一桩事情——傅祎杀了多名京中青年,埋在傅府后院,之后被掘出。这个大坑,难道就是埋骨之所?
这个念头一经生起,立即在她心里扎根,一阵酸水涌到喉头,她几乎要吐出来。
稍稍平复心情,她扒拉着坑壁的土,看有没有大石头,或硬的土块,作为着力点,可以爬上去。
土坑挖到了槐树边缘,纠结的树根暴露在空气中。
土里似乎有块钱币,反射着亮光,她徒手把周围的土拨去,是个银质的小盒子。
抓着地面旁的树根,她用只着绣袜的左脚踢着土面,试着爬上去。
双臂瑟瑟发抖,她咬着牙,身体悬在半空,一手正要向上抓到地面。
她抬头,迎面对上一双眼睛。
她大叫一声,摔下坑去。
石娱身上的衣物血色斑驳,神情魔怔了,不停念叨着,“婵儿,婵儿……”
这人一路走来,不知有多少丫鬟成了他刀下亡魂,必是杀红了眼,没了半点神智。
孙婵感到了绝望。
冷风吹开她黏在脸颊上的发丝,她不甘地闭了眼睛,手却背在身后,握着袖子里尖利的石块。
几滴温热的液体溅在脸上。
她睁了眼,石娱的头滚了几圈,在她身侧不远处停下。
一人逆着光,面容不清,站在地面上,明黄的衣袍上金线云纹泛着细碎的光。
他收了剑,一脚把石娱的身子踢开,身子半蹲,朝坑里的她伸出了手。
“婵儿妹妹,来。”
细长的眉眼、柔和的脸庞,指节显然养尊处优惯了,莹白如玉。是当今的大梁皇帝,李凌风。
……
李凌风身侧只有一个太监,见她上来,那太监避过身,侧了眼。
“多谢陛下。”一阵风吹来,她颤抖着呼了口气。
“婵儿妹妹莫慌,他已经死了。”
他想要把明黄披风解下,孙婵抱着手臂往回走着,冷声道:“臣女多谢陛下好意,只是陛下出行,定带着五六个武艺高强的大内侍卫,为何旁观臣女走头无路,才出手相救?这样的好意,臣女心领了。”
若是平时,孙婵不会说出这样锋芒毕露让人下不来台的话,只是今日实在太过惊吓,怒惧攻心,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李凌风总不会像那石娱一样疯,最多遭他记恨罢了。
他却似没生气,跟在她后头,温温吞吞解释道:“朕被政务所碍,来得晚些,相府门口守卫森严,想着府里足够安全,听说老太太和夫人们在后院看戏,便想着来向老太太见个礼,不欲大内侍卫惊扰了众人。”他顿了顿,声音浸润在风中,略带歉意,“进了后院,便见你急匆匆跑过,距离较远,现下才赶过来。”
“婵儿妹妹,对不住。”
“陛下何必跟我说对不住。”走到文昭玉的卧室门口,她推了门,走进去,转身道:“若陛下真要帮我,为全我的名声,请告知众人今日从未见过我。”
“我一直在这房里睡觉。”
李凌风颔首,她合了门,“咚咚”两声,门被敲响。
他面色微赧,手伸向袖里,摸出一物。
是她遗落的一只绣鞋。
第50章
傅老太太大寿之日,右佥都御史石平之子石娱,过量吸食五食散致幻,于相府后院肆意杀人,被前来祝寿的皇帝李凌风砍下首级,终止祸乱。
石平诚惶诚恐,跪在相府门口请罪,经陛下与宰相商度,兹事体大,虽其为傅氏宗亲,多年恪守本分,无功无过,仍着令将石平与其三子诛杀,其余同宗发放边疆,永世不得回京。
犯下多条命案的石娱,头颅被悬挂在城门上三日,以儆效尤。
听说那日参与寿宴的贵夫人们,雍容华贵地从戏园子走出,见了后院的惨状,一个个吓的三魂丢了七魄,一人没有仔细看路,滑倒在一滩血泊中,当即翻着白眼吐着口津昏死过去。
一个个到大门前登上自家的马车时,双腿发软,只能靠丫鬟们扶着。
孙国公府的马车穿过几条傍晚静谧的街道,俞夫人先下了马车,伸了手,亲自把车里的人搀下来,那人是面无血色,脚步虚浮的韶嘉郡主。
身量单薄得几乎撑不起那条华贵的孔雀翎披风。
勉强撑着走过大门,小厮把门关上,孙婵便软软倒下。
……
那夜果然发起高热,因来着月事,不能用重药,医师也束手无策,只能吩咐丫鬟拧了冰水浸泡过的棉布,时时擦拭身子降温。
头脑昏沉着,身子没了力气,肚子却绞成一团,孙婵极为难受,碧茹刚为她擦了汗,放了里间的珠帘便出去了,她卷着自己的轻丝棉褥,眼前模糊,怎么也看不清头顶的竹青纱帐。
窗户处似乎有些动静,她如惊弓之鸟,更深地往床里侧缩去,把头埋进被子里,眼里不断溢着热热的泪。
有人来到她的床前,扯着她的被子。
“不要……不要碰我。”沙哑的声音,气若游丝。
她卷着被子一阵阵发抖,有人隔着被子把她抱住,她抖得更加厉害。
直到不甚灵敏的鼻腔闻到那人身上的青竹气息。
她掀了被子,一张小脸被汗泪糊着,不管不顾投入他怀里。
“荀安,我快要吓死了。”
她把自己的手送入他的手心,向他展示今日拨弄土石落下的细微伤痕。
“我害怕。”
她带着哭腔,把今日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为了不让娘亲担忧,她只道自己睡醒出去走了两步,撞见石娱大开杀戒,连忙回房间躲起,因此受了惊吓,为此她一路上藏起了自己伤痕累累的手心。
见着荀安,便再也忍不住了,边说边委屈大哭,把那个变态的祖宗十八代咒骂了个遍,说到李凌风救她这一段,颇为小气地猜测他可能带着几个武艺高强地侍卫冷眼旁观,直到她被逼入绝境,才出手相救,为的就是让她欠他个恩情,感激涕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