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兴趣表现得恰到好处,不会太过疏离,也不会让人觉得逾越。
孙婵低头轻笑,“小女不敢在状元公子面前班门弄斧,不过是闺中趣味罢了,上不得台面的。”
“早就听闻孙国公文韬武略,家学深厚,郡主实在太过谦虚。请郡主赐教,青松不才,唯爱些诗书笔墨,愿寻同好。”
孙婵以袖掩唇,不知她爹孙文远何时有了这样好的名声?
傅韫见两人聊得热络,默默离去。
孙婵斟了杯酒,指甲盖里弹出些粉末,混在酒中,“最爱王羲之的《快雪时晴贴》。”
孙婵对这副书法无意,可她记着,这是沈青松的心头好。
“快雪时晴,佳想安善。我曾见过仿品,笔法古雅闲逸,以为神作。”沈青松激动了不少,后知后觉,平静下来,自嘲地笑了笑,“青松失态。可惜《快雪时晴贴》在前朝末年的战火中流失,至今不知所踪。可惜了这天下瑰宝,不知辗转何处。”
孙婵微笑,“我久居深闺,从没有人可以和我说这些,今日恰逢知己,请沈公子满饮此杯。”沈青松自然从命。
孙婵看着桌上的酒杯,一滴不剩,勾唇笑了,抬手引路,“《快雪时晴贴》辗转落到了国公府,公子可要随我一同去看?”
“当真?此等珍宝,今日如能一见,青松真可三月不知肉味。”
二人说说笑笑,一路走到后院。
以孙婵前世对沈青松的了解,足够让他把她引为知己。
走到莲花池边,孙婵顿住,回忆片刻,惊道:“不好,我的手帕落在了后院正厅。”
“可要请丫鬟去寻?”
“不好,那是太后方才赐我的,丫鬟怕是不识。”孙婵假意着急,风吹过头上环佩轻响,“请沈公子在此处等我,我回去寻了帕子就来。”
没等沈青松回应,急匆匆走了,抄了近路走进竹林后。
踏进后院开始,她便发现这儿有个青色身影,果然见荀安抱臂佩剑站在萧萧青竹下,向来冷冽的脸色中,孙婵莫名读出了三分不善。
顾不得逗弄他,孙婵把方才离开前院时藏起来的酒杯放进他手中,急着问:“绛芷没事吧?”
“没事,用了药,已经睡下了。”
孙婵点头,“那就好。”
“你再帮我做一件事好不好?查看国公府外围的守备是否有松懈,绝对不能放任何女子进出。”
荀安领命,临走时看了她一眼。
孙婵没有留意,小跑着回了后院正厅。
正厅里已经收了红绸,太后、皇后和贵夫人们坐着聊天、闲话家常。孙婵低调走进去,寻到角落里的文昭玉。
“怎么样,有没有发现凶手?”
文昭玉摇头,“她察觉被我发现,再到这儿来,不是自投罗网么?”
孙婵附在她耳边说了自己的计划。
……
沈青松在池边等待孙婵,快到十一月,池子里的莲花早就凋谢了,只余一坨坨的污泥,并无什么可观的风景。
难得进了传闻富可敌国的国公府后院,他也有些好奇,见四周雕梁画栋、飞檐反宇,太过艳丽,反倒失了朴雅之美,心中感叹一句,也不过如此。
本来他遵循陛下的暗示,准备刻意接近孙婵。但孙婵此人,当真如神仙妃子,清新怡人,没有半点暴发户的俗气,相处起来如沐春风。
沈青松春风得意,再看眼前的楼宇,觉着顺眼了不少,心中已经做好了钱财美人皆入怀的准备。
漫无目的四处扫视,见不远处的小路上,一个丫鬟推着轮椅,轮椅上坐了小姐模样的人。本有些疑惑,没听说孙国公府有另一位小姐,定睛一看,那人很像他的一位红颜知己。
她转头,似乎望着自己的方向,展颜一笑,媚骨生香,很快隐在一座屋子后。沈青松确定无误,那就是她。
晃了晃脑子,有些眩晕,想追上她们探个究竟。
隐隐觉着有些不妥,双腿却一直走着,又说不清不妥在何处。
跨过重重拱门,一路追随到后院深处,那丫鬟把小姐扶进了屋子,收好轮椅离开。
沈青松想要前去敲门,忽然惊诧,追到此处已是不妥,不可造次。
正想离开,见那门开了,柔弱无骨的女子倚着门框,纤细苍白的手指点在门上,泪光盈盈。
他心中一恸,不管不顾,上前询问:“行烟,你为何来了此处?”
第20章
后院正厅嘈杂喧闹,贵夫人们分成几处围坐,互相说些没营养的场面话。
孙婵与文昭玉已经坐在角落里,从儿时趣事谈到未来夫婿,两人的性情本就合拍,似乎回到了总角之晏,嬉笑打闹亲密如故。
“这些大人好没意思,”文昭玉托着下巴,“你看那边聊得最起劲的张侍郎和王仆射的夫人,其实背地里针尖对麦芒。张夫人来巴结我娘的时候,数落王夫人的言语,当真不堪入耳。当着太后的面,又变成了亲亲热热的姐妹。”
“你说她们怎么活得这么累?非逼着自己对厌恶之人笑脸相迎,不会觉着反胃么?”
孙婵想着文昭玉到底小女孩心性,也许她当年是个真正的小女孩时,想象中的世界也这样非黑即白、泾渭分明。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文家有能力,让她永远活在嫉恶如仇的世界中,不需要经历世态炎凉、身不由己。
“是啊,真是虚伪的大人。”她听见自己说。
明葵面带急色,匆匆走到俞氏身边,俯身耳语几句,俞氏变了脸色。
正与她说话的太后敏锐察觉,问:“发生何事?”
俞氏咬唇不安,“太后娘娘,此事事关重大,恕臣妇无法直言。请太后允准臣妇先行报告夫君,待夫君定夺。”
皇后傅韫一脸看好戏的神情,“哟,早听闻俞夫人得孙国公尊重,现在看来不过如此。这丫鬟匆匆来禀你,必然是后院之事。你一个当家主母,难道后院之事也做不得主么?”
俞氏为难,绞着手帕,“这……”
太后拍她的手安慰,缓缓道:“俞氏,无需为难。妇德尚柔,含章贞吉。男人在外院应酬,女人理应打理好后院,莫叫他为这小事忧心。”
傅韫道:“正是。母后慈著螽斯,是为天下妇人表率,今日有她老人家在此,什么后院之事不能定夺?”
俞氏略一沉念,似乎下定了决心,“刚才这丫鬟禀道,臣妇那侄女被一陌生男子闯入香闺。方才不忍直言,是怕那男子只是无意迷路,并非有意唐突。若是大声宣扬坏了他俩的名声,臣妇岂不成了一届罪人?”
太后道:“哦?没听说孙国公府还有个侄女?”
俞氏回答:“今年秋荒,夫君益州老家的哥哥,全家饿死,只剩了个女儿,名叫孙婉,比我家婵儿大两岁,天可怜见儿的。夫君听闻,请益州郡守行了个方便,把她接到京城。”
傅韫手帕掩唇,笑道:“国公府是能让人迷路,可谁若无人带领,谁能走到后院深闺处?怕不是你那侄女,新处了个情郎,正柔情蜜意呢。”
俞氏气道:“皇后娘娘慎言!虽然只相处两月,但侄女的品行,臣妇可用性命担保,她绝不会做出此等背德之事。”
正厅里逐渐安静下来,似乎这些八面玲珑的贵夫人,都察觉到气氛不对,冷眼旁观这事如何解决。
孙婵和文昭玉坐在角落,手放在同一张茶几上,一起托着下巴看戏,身边只差一把瓜子。
孙婵的确有一位这样可怜的堂姐孙婉,只是她在上京的路上,遭遇流民劫道,音讯全无,她便斗胆借用了她的名号。
若她娘上台去唱戏,定能成个名角儿。她昨晚与爹娘说了自己的计划,接了行烟入府,他们虽然不解,也姑且认为女儿玩闹心重,答应陪她演这场戏。
不知道她爹和她娘的演技,谁更胜一筹?
那边太后一锤定音,“咱们一道去看看,无论男子无礼,还是女子失德,都应严惩。”
……
众人往后院住所走,孙婵逐渐走到娘亲身旁,傅韫见了,略为诧异,“婵儿,你……怎么在此处?不是与沈公子相谈甚欢么?”
孙婵扶着娘亲的胳膊,低头浅笑,“沈公子的确是青年才俊,只是臣女与他,毕竟孤男寡女,不好同处太久。”
俞氏适时插话,“沈公子是哪位?”
傅韫笑道:“俞夫人,没来得及为你介绍,他可是咱们大梁最最前途无量的青年栋梁,与婵儿正好相衬,本宫便自告奋勇,做了这个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