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陈云杉,让陆铭灏感到非常安心。
然而,从医院出来,陈云杉却已经消散了火气。
大概因为大夫说:“重新接好的骨头长得不错,要注意营养的补充,不过恢复得稍微慢些了,后续的物理治疗也要跟上了,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要有耐心。你说病人还要喝酒?那就不太好了,如果这是病人心理问题的话,建议找个心理医生沟通一下。”
毕竟这一切都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上了车,陈云杉带着笑容问他:“中午吃些什么?”俨然忘了来时路上发生的那一切的不愉快。
这种突然间爆发的争吵其实不计其数,小事大事,陆铭灏就像一根塞满了火药的二踢脚,点了火就着,而他的一切怒气在陈云杉这里却不起任何作用,这人似乎记性不太好,转了身就不再跟他计较。
吃了午饭回去,陈云杉带他去了卖酒的地方,兴致勃勃的挑了几支不错的红酒,再上车时,他提出来想让陆铭灏见见自己的师父——那个带他进入行业并且成为翘楚的人。
陆铭灏耸耸肩,没反对。不过这样一来,陈云杉直接就把清算的事情撇在了脑后。
老人快七十岁了,才从澳洲回来,他精神矍铄,气色极好,说话声音特别洪亮,性格极其外放的那种,刚开始,还让陆铭灏觉得这人和陈云杉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可真的交流起来,陆铭灏却发现,陈云杉真的得他真传——举手投足,为人处世,甚至是看待问题的角度和观点,几乎如同一个模子里拓出来似的。就是陈云杉年纪轻,让人觉得略微不那么沉稳了,但在商场上可能也足够用了。
一餐饭吃下来,陆铭灏觉得自己的心情和眼界都开阔了很多。
“师父,您在家闲着没事儿,就过来坐,和陆铭灏谈谈天,喝喝茶,不然自己在家多无聊。”老人临走前,陈云杉对他师父说。
“好好好。”他笑着答应了,大手一摆,便离开了。
这时候,陆铭灏似乎明白了。
上午医生说让陈云杉找个心理医生给自己做辅导,晚上就给他师父安排了,这显然是怕自己接受不了心理医生这种形式,才搞了这么个迂回战略,陆铭灏的心思动了动,站在门口的花架子下,看陈云杉送人的背影,发了会儿呆。
又是一年盛夏,陆铭灏已经痊愈,他从陈云杉的家里搬了出来,尝试独立的在北京这个偌大的城市中生活。
他在工作地方的附近租了一个不大的房子,房租高得要命,基本上占据了工资大半部分,在勉强维持生活的同时,他开始还陈云杉钱。其实他心里清楚,单凭自己微博的工资很难偿还自己过去一年亏欠陈云杉的金钱和人情。他在那人的帮助下找回了自我,能够重新步入社会,这就算是一个崭新的开始了。
他以为日子会平静的过下去时,那人却又开始琢磨他,他信誓旦旦地说要帮他要回儿子童童的抚养权。陆铭灏有理由相信,这人不会让他们之间的关系仅仅剩下金钱的牵扯,他想让自己亏欠他更多,偿还不了的那种,偏偏还用他心里最为在意的东西来勾引他。
童童,那个粉雕玉琢瓷娃娃一样的漂亮男孩是完全继承了他的样貌的,当前妻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把孩子带走的同时,也剥夺了他最后的活下去的希望。可他也有自知之明,就以现在自己连付房租都费劲的窘迫生活,要如何给孩子最好的人生呢?
陈云杉说:“放心,有我。”
这是诱饵,让陆铭灏无法拒绝的诱饵,自己就像饿了很久的鱼,认命的咬上了钩。
可是法律是无情的,陆铭灏站在法庭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幼稚,那美味的饵料,其实不过是毒药罢了。
一切结束,陈云杉表现得非常自责,连声对不起之后,卑微的态度让陆铭灏根本无法去苛责。要怪只能怪自己不争气,没事儿乱做白日梦。
可是想起录音中儿子那稚嫩的声音说要跟妈妈一起生活时,陆铭灏的心就像被锥子捅出无数个洞,鲜血淋漓,无法呼吸。
他想哭,却又不知道该哭什么。
从死到新生,他不该感恩于这个房间里陪着他的男人吗?可为什么觉得那样的无助与可笑呢?
想着,眼泪还是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那么痛苦的治疗他都挺过来了,自尊在挣扎翻滚的时候,他都没掉过一滴泪,此时却忍不住的想要哭。
随后,他惊觉自己却被陈云杉抱住了。
目的,昭然若揭。
他没拒绝,他发现自己没办法没立场去拒绝,他甚至觉得自己需要这样一个温暖的拥抱来缓解心中的痛苦与无助。
到最后,却换来对方的“谢谢。”
谢什么呢?该说谢谢的是他才对吧,明明这两个字,随着这一年来的接触,都已经成了自己的口头禅了。
在陈云杉离开之后,门被关上的那一刻,陆铭灏知道,这一切都源于——爱。
陈云杉爱他。
回忆涌上心头,正因为这个字,陈云杉包容了他所有的坏脾气和所有为所谓的“自尊”而挣扎时爆发的粗话,陈云杉用和风细雨一样的方法滋润他,感化他。当他无数次问陈云杉为什么这么帮他时,对方也只是轻轻笑着说:“你是我同学啊,咱们还坐过同桌。”
其实都不是,是爱。
不是那种迫切需要占有的爱,而是即使他不说话,不表达,也要捧着一颗真心给他的爱。
“再有一星期你就要过生日了,想要什么礼物?”陈云杉站在穿衣镜前,穿好衬衫,又拿了两条领带在领口前比较哪条比较好,到最后也还是做不出决定,便转身问陆铭灏:“你说哪条好些?”
“我这一把年纪的,还过什么生日?”陆铭灏用手指了指左边那个黑灰条纹的,给出意见说:“这条好些,显得稳重,去谈生意比较好。”
“行,那就选这条。”陈云杉充分信任陆铭灏,便转身放下另外一条,仔仔细细的打好,之后又弯腰检查行李。
“这次出差去多久?”陆铭灏倚在枕头上,问道。
“看情况,顺利的话后天就回,怎么?舍不得我?”陈云杉抬起头,笑着问道。
陆铭灏从善如流,笑着回应:“是啊。”
陈云杉似是有些意外,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回过神,起身凑到床边,在陆铭灏的眼角亲了亲,“肯定会回来陪你过生日的,到时候我来负责订蛋糕。”
“不用那么麻烦的……”
不等陆铭灏把话说完,尾音就被一个吻中断了,这其中有些抗议的味道,“当然要。”
吃过了早饭,送走了陈云杉,陆铭灏回到书房备课。
一年前的冬天,童童生了一场重病,他给童童移植了骨髓,目前看来,童童恢复得非常不错,而他经过一个年节的休养,在春天的时候,陆铭灏拥有了一份在一所中外合作办学的私立中学做老师的工作,里面读书的孩子非富即贵。事实上,他能找到这样的一份工作,中间的过程还是免不了陈云杉的插手干预,可仔细想想,就单纯凭借自己的话,似乎也没办法从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
学校的位置和陈云杉家是在东西两个方向,因为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路程上,再加上这是一所封闭式管理的学校,所以平时陆铭灏会住在学校提供的教师宿舍里,等周末放假了,他才会回家,回到这栋位于郊区的陈云杉的别墅里,享受为期两天的家庭生活。
陈云杉是个做任何事都会很周全的人,特别珍惜这段得来不易的感情,他从来不会有什么逾越的表现,从一开始交往到现在,他都是循序渐进的,以陆铭灏可以接受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情,只不过现在日子过得久了,陈云杉才变得放肆了一些。
成年人在面对感情时,总是成熟和克制的,或者是担心自己输不起吧,缩手缩脚的像是初恋的小孩子。记得他们那次回到学校,陆铭灏也不知道陈云杉用了什么方式带着他进了以前读书时的教室,他们坐在曾经同桌时的位置上,陈云杉拉着陆铭灏的手说:“你可能都忘了,初三那年刚开学,你就被老师安排在了我旁边,当时我的心脏就跳得特别的厉害。我不敢看你,不敢跟你说话,因为在我的眼里,你是那么的光芒万丈,我甚至是不敢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