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和她(52)

作者:她与灯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岑照,世人都知道,张铎是个无心之人,亦不屑攻心之道。是以与我博弈,攻心为下,你至多在死前,为自己多讨得一层皮肉之苦。”

岑照跪在地上直不起身,只得被迫仰头道:“大人当真不屑攻心吗?”

“何意?”

“大人利用阿银逼迫皇帝囚禁皇太子母子,并以此反逼郑扬东伐。致使郑扬身死于战中。虽然,大人因此受了大司马的重刑,几乎丢掉性命,却也因此避开了朝内军务,让叛军一路杀至云州城,将郑扬的这只的军队消耗殆尽。至此,各洲郡外领军之中,再无可以掣肘赵谦的势力。这一连招的实棋,张大人走得绝妙。但照私猜,大司马之死,应是其中攻心的一环。”

“呵……看得不差。”

他说完,松开摁在案上的手,“那你试试,你的攻心之道,能否在我这里给你自己博得一线生机。

岑照扶着案,半晌才慢慢站起来。

磕碰之下,镣铐哗哗作响。

“阶下囚而已,哪里敢对大人使什么攻心之道。照……从未想过在你手中还能有什么生机,我不走,无非是不想我家里那个丫头伤心,她小的时候,不敢一个人睡觉,怕我再丢掉他,非要拽着我的袖子才肯入睡。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让她相信,北邙山的青庐是她的家,我永远不会丢下她。我不能骗她。哪怕死在洛阳,我也要让她明白,我回来找过她,我没有丢下她。”

他说完这一番话,面前却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良久,方从背后突兀地吐来四个咬牙切齿的字:“龌龊至极。”

岑照顺着声音转过身。

“无非孤人求偶而已,中书监,言辞自重。”

“自重”二字,陡然点燃了张铎的心火。

但他发泄不出来。男女之事和那些幽玄无用的玄学清谈一样,是过于浮于乱世表面的东西。张铎弃置多年,从未想过,有一日竟会被人就此明斥,要他自重。若是此时发作,无外乎把他这十几年的禁欲修炼全部焚了。

他背过身,强抑住怒意,内翻腾不止,他不由握紧了手指,然而,那夜在清谈居中,手掌捏握之时,那柔软温暖的触觉一下子全回来了。他继而想起了席银的脸,睫毛上挂着晶莹的眼泪,喉咙颤动,连吞咽的声音都几乎能听见。

“来人!”

赵谦在外听到这么一句,忙挡下摁刀就要入内军士,挑开门帐跨了进来。

见张铎面色涨红,不禁道:“你们这是饮了酒。”

话音一落,岑照竟笑了一声,朝着赵谦的方向道:“赵将军,送我回去吧。”

第47章 春关(三)

赵谦命亲兵将岑照带出中军大帐, 径直走到张铎面前。

“你在洛阳见他时,可比我冷静。”

张铎看了一眼赵谦,“与他无关。”

赵谦将剑别到身后, 弯腰倒了一杯茶,侧身倚在茶案上。

“与他无关就好。对了, 你那日问我的那个问题, 我想明白了。”

“我问你什么问题。”

“嘿?你这记性。”

赵谦端着茶盏转过身,“你问,在我看来,清谈玄学, 安得了国吗?”

说完, 他交架起一双腿, 仰头道:“我想过了,安不了。西北不安,各洲郡的王各怀心思,蠢蠢欲动, 陛下到是有谪仙之姿,但却只顾着自己的仙人做得雅,把常旬这些闲翻《周官》的人搁在高位上, 对着军务指手画脚,迟早要乱。”

他说着, 低头看着茶盏中自己的面目,放缓了声音。

“但我不想谋反,至少……我不想沾这个血。”

张铎冷笑了一声:“你怕平宣?”

赵谦道:“你知道, 她是个有刚性的女人,她喜欢正直良善之人,我不想他把我看成一个篡国的罪人。我……”

“赵谦。”

张铎突然打断了他。

赵谦晃了晃茶盏,没在接着往下说。然而,面前的那道目光寒冷,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张铎声音不大,却有灌耳之势。

“ 号令万军之权是最大的杀伐,为一个女人畏惧不前,是会遭反噬的。”

“我知道……”

“且,你人在镛关,又与我关联甚密,你脱得开吗?”

赵谦抬头笑了笑:“我就想对着你妹妹的时候,人清白点,心里吧坦荡点。”

赵谦脸上这个笑容,在谈及张平宣的时候,张铎倒是时常能看见。

他的确是一个坦荡的人,粗糙地军营里滚了一辈子,除了行军打仗之外,别的事多不在意。喜欢张平宣也不藏着掖着,张平宣不喜欢他吧,他也不难过,整日里嘻嘻哈哈,像啥苦也没吃过。

“你还是没听懂我的话。”

“我要是听得懂,我就跟岑照锁一块了。”

他说着直起身。

“明日曹锦的军队,就会入云州城,与我留在那里的守军汇合,常旬这些人,如今都在镛关,洛阳就只剩下那个废太子,根本不可能集结军力与你我抗衡。我就做到这一步,剩下的,别逼我了。”

张铎垂目,须臾之后,方点了点头:“可以。把后日献俘礼的军礼部署,移给江凌。”

“成勒。”

他放下茶盏拍了拍手。“那我走了。”

说完,作死地在张铎头顶打了一个响指,趁着他没发作,转身脚下生风地跨了出去。

帐起长风入,一道清冷的月光袭地。

张铎短暂的曝入其中。帐外的背影畅快清灵。

言不由衷,尚可自保。

但言尽由衷,无疑是一种自我疏解。

洛阳城秋至。

浮云流变,山色迁黄。

自从张铎去镛关以后,张府的奴仆跟看守囚犯一般地守着席银。江沁仍然每日教席银识字,偶尔也讲一些浅显的文章与她听。其余的消闲时光到也过得飞快。

这日席银在张平宣的寝室外浣衣,江沁亲自送饮食来,见她撑着手臂力气不济,忙上前搭了一把手。

席银见是江沁,忙就着裙摆擦了擦被水冻红的手,小声道:

“江伯。我今日的字已经写过了。”

江沁笑着替她撑开竿子上的衣裳。

“郎主不在。我到不想过于为难姑娘。姑娘每日要写字,又要做府上的活计,实在辛劳。”

说着,他看了一眼内室。见层门紧闭,人声全无,不由叹了的一声。“女郎不肯见你,你还照顾她这里的事啊。

席银解下袖上的绑带,挽了挽耳前的碎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她比我还可怜呢。”

江沁笑道:“怎么说。”

席银将浆洗的木桶提到一旁,直起身道:“父亲死了,母亲又把自己关在东晦堂,有个哥哥……又是个霸王,不体谅妹妹,只知道磋磨。真还不如我,至少,兄长一直对我很好。”

她说到此处,神色暗淡下来。

“江伯,你说郎主会放我去见……”

话未说完,却见一个奴仆跌跌撞撞地扑进来,险些撞翻了席银脚边的木桶。

“江伯,出事了!”

江沁转身道:“这是女郎的地方,慢慢说。”

那奴仆这才把声音压小下来,抹着额头的汗道:“陛下在镛关,崩了……”

一个“崩”字出口。

庭中的奴仆皆怔住,继而有人脚下一软,跌跪下来。

帝王死,称“崩”。这是帝王的丧讯。

无论庶人或大夫,闻帝丧讯皆要扑跪于地,哀嚎恸哭。

江沁给席银讲述《礼记》的时候,曾一语带过。

而张铎在夜里听她复书的时候,却给这个字做了一个令她心惊胆战的注解。

那时他握着笔,亲自纠她的笔画,一面运笔一面道:“如果当时你手上的匕首落得不软,本朝的这个字,就该你来写。”

他个子高,陶案又过于矮了,但是为了便于抓握席银的手,他并没有坐下来,席银缩在他的身下,头顶抵着他的下巴。

她其实是有些发抖的,但是害怕张铎发觉她的怯意,又只得把脖子僵得像一节木棍,尽力稳住声音道:“我不敢写。”

张铎顿了顿笔杆。

“跟我同握一杆笔的时候,百无禁忌。”

说着,他挥袖引着她的手臂肆意摆开,在官纸上大笔拖曳,力透纸背地写了一个“崩”字。

席银着实很喜欢“百无禁忌”这个词,以及张铎说及这个词语时,冷静自持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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