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重伤,要不了多久满朝皆知,王爷身上的伤是由何而来的,你们昨夜又去了什么地方,现下能说的便一一告知我,接下来王爷还得卧床静养,王府不能没有主事说话的人。”祝照说这话时,想起了几个月前将作监突然闯入文王府的事。
她是文王妃,总得替明云见担着些什么。
入京一年,朝中局势她也看出了些门道,更知如今有谁站在他的对立面,巴不得文王府落水。
小松没有隐瞒的意思,笔画了两下,又给了身边人肩膀一拳,那人才道:“王爷回府时,已经与属下几个交代过了,其实王爷并没有要隐瞒王妃的意思,只是怕夜里惊扰了王妃,也说……等王妃醒了之后,便一一交代清楚的。”
古谦道:“青门军造反,带着夜旗军追上前往免州的金门军,意图截杀怀带圣旨的金门军,好让免州山上嵘亲王养的几万私兵有足够的时间逃脱。此事其实青门军并未与夜旗军言明,故而夜旗军只知近来有事发生,却不知是此等大事,等出了京都再想告知王爷便迟了。”
“不过现下想来,这些恐怕也是某些人的计中计,尚书令沐大人假意投诚,将这个消息透露给王爷听,青门军副都统又刻意带上夜旗军中的叛军,早早在去免州的必经之路上等候王爷。”
武奉道:“王爷离京前让府里家丁告诉王妃,他昨夜不能回府,其实也让家丁给留守在京都的夜旗军通风报信,迅速赶往支援。我们到时,一部分追上了其余夜旗军,反杀青门军众人,还有一部分找到了王爷,只是那时有些寡不敌众,青门军副都统以慕华公主之命为饵,王爷为救公主重伤……”
祝照听到这儿,浑身一颤,连忙打断:“等等……你们说,慕华公主?”
小松担忧地朝她看去一眼,又用手肘撞了一下身边人,古谦一时哑言,也不知如何将话接下去了。
祝照与明子秋素来感情深厚,明子秋还在文王府小住过一段时日,她们俩年龄相仿,又自小相识,若说这世上有真心对待祝照的人,屈指可数之中,明子秋便是其中一个。
祝照幼年时有了明子秋这个朋友,之后祝家遭逢变故,她小时候活泼的性格也变得沉闷了许多,如今已经不再喜欢交友,能说得上心里话的人也就只有明子秋。
昨日她还收到了明子秋的一封信,信上她少女心思尽显,说要追上涂楠送夜明珠,其实便是要与涂楠表明心意,却不知如何会卷入嵘亲王与明云见的纷争之中。
武奉继续道:“慕华公主不知如何竟会在山崖边命悬一线,王爷为救公主,右手胳膊险些残废,只是青门军副都统即便是死也要将慕华公主之死栽赃在王爷身上,王爷本就负伤,我们……我们又分散各处与青门军对抗,解救不及,慕华公主还是坠崖了。”
祝照听闻这个消息,只觉得心里咚地一声,突然忘了呼吸,耳畔嗡嗡耳鸣声,也将她与眼前几个人隔绝开了。
明子秋……坠崖了。
她知道明子秋为何会在路上与青门军相遇,因为前去免州,金河便是必经之路,明子秋的信上说涂楠在去免州之前,一定会路过金河老家一趟。
他是去跟随周涟打仗的,几万人兵刃相见,稍有不慎很可能就回不来了,所以涂楠一定会在金河逗留,明子秋便是知晓这一点,才会偷摸着出宫,怀揣心中怦然,小孩子般单纯地觉得自己若能追上涂楠,送出夜明珠就好了。
祝照明明知道……她看到了那封信,她明明知道明子秋出宫危险,明知她离京不安全,可她却顺着明子秋的意,给自己找了个答应明云见留在府中不出门的借口,没有立刻派人去找她。
若她昨日收到信之后便立刻派人出府去找了呢?或许有更多人在明子秋的身边,她会安全些,也不会碰上这件事,更不会……
祝照心中自责万分,又是不敢相信好友坠崖的噩耗,后来武奉几人说了什么她都没能听见去,心中强迫着自己要冷静,坠崖未必一定会死,未必……
可那是山崖!坠下山崖唯有无望了。
心口密密的疼痛豁然散开,祝照用力捏紧了右手,她的指甲将手心抠破也浑然未决,脑子仍旧是昏沉一片,不知今夕何夕。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忘了呼吸多久,等到小松冲过来扶着她的时候,祝照才改为攀着小松的胳膊,另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心口的衣襟,大口大口喘息。她的眼泪一滴滴如豆大的珠子滚落了满脸,祝照只觉得自己呼吸万分困难,心口疼得仿佛要将人吞噬,耳畔还有忽近忽远的声响,似是古谦叫人传大夫过来的呼喊。
祝照满心皆是明子秋的画面,从她们年幼时于宫中初次相会开始,如再一次经历了人生,迅速略过了脑海。
她与明子秋首次相识,便是在当年贵妃的寝室内,明子秋拉着贵妃的裙摆,穿得珠光宝气,她自小就喜欢闪亮亮的东西,只要一出太阳,往日光下一站便是个珍宝。
祝照与她玩儿捉迷藏,总能从她身上金银首饰的反光猜出她在哪儿。
她总是无畏的,宫中严令不许去的地方,她都去过了,不许捉鱼她捉过,不许摘花她摘过,如今不许她出宫,她还是出宫了。
这次不是年幼时的捉迷藏,一件珠宝首饰便能找到她。
祝照心想,她可能再也找不到明子秋了,再也没有那个能抓着她的手,在她耳畔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没规矩也没心眼,热诚又单纯的三公主了。
以前是“长宁,长宁,你快来看啊!”
后来是“皇婶,皇婶,我告诉你哦!”
最后只落于昨日被祝照撕碎的那封信上,最后的一行字。
‘若我两日未归,母后找我,还请皇婶入宫一趟帮我安抚,就说我去文王府小住,病了不能见风,故而回不了宫,先谢过皇婶啦!’
若她真的只是来了文王府小住,该有多好,该有多好……
大夫到时,祝照正趴在书房的桌面上不住地咳嗽喘息,大夫替她把了脉后便从怀中取了一个小瓷瓶出来,放在祝照的鼻下让她闻了闻,祝照终于能渐渐找回呼吸,可也在那一瞬觉得头脑发沉,眼皮闭上,便直接昏睡了过去。
古谦见祝照睡过去了,连忙问大夫:“王妃这是什么情况?你怎么让她晕过去了?”
“伤心过度,引起旧疾复发,其实也就是心病未愈,憋着不让自己好过,让她睡一觉,等伤心难过缓解些了,自然就能好。”大夫言罢,又叹了口气:“王妃身子太弱了,你们又何必事事与她说呢,说一半,藏一半岂不更好。”
武奉朝大夫看去一眼,抿嘴撇过脸。
王府中谁都知晓,祝照身子不好,受不得凉,也经不起吓,可让他全盘托出的人现在正在乾院里躺着呢。
明云见昨夜归来路上便与他们几人说了,回府后若是王妃问起来,便将昨夜经过全都告诉她,包括慕华公主坠崖已死之事。慕华公主对祝照而言有多重要,明云见比他们清楚,正因为如此,他才不能有半分隐瞒。
明子秋是在他眼前死的,若明云见藏住这一点,祝照不知情时或可好过,但明子秋之死根本藏不住,祝照仍旧会难过,要是被她后来知晓明子秋的死与明云见有关,明云见怕她怪他不坦诚,猜他,忌他。
既决定互许终身,便不能制造误会。
只是这话明云见始终不忍心自己告诉祝照,便与手下人交代过了。
祝照虽说闻了府中大夫给的药睡过去了,可在梦中依旧不安稳,昏睡过去之前听到夜旗军说的事就像是发生在她的眼前被她看见一般,又在梦中重现了一遍。
桃芝一直陪床照顾着,还给没醒的祝照擦了几次眼泪。
大雨过了午时之后渐渐小了一些,天色也明亮了许多,只是一条条如细线般的雨始终不停,浸润着院内的每一株花草。
昨晚被祝照放在院内,于雨中淋了半夜的君子兰,还是因为泡水过多,隔了一天之后根部腐坏,救不回来了。
祝照醒来之后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心悸难过,但整个人无精打采地坐在院中,或者去明云见的寝殿看着对方,只是大夫给明云见用了药,这些日子里他睡着的时间比醒了多,祝照有时看他看了几个时辰,等走了之后,明云见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