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蹭”的一下站起来,凑到苏迭远跟前,两人的距离就差半步之远,“苏公公,你会没事吗?”
娇憨的圆脸上都是忐忑与不安,那双大眼睛落满月光,却亮如灿烂星子,苏迭远心头一跳,背上出的冷汗像是附在骨子上一样,阴冷刺痛的他快要站不住。
他牵着她的手顺势席地坐了下来,“你还带着馍呢吗?”
小丫头伸手从袖子里一套,献宝似的的将个白面软馒头递到他面前,那双手较先前已经好了很多,只是还带着冻疮好后的红,指头肿肿的。
苏迭远笑了,“是白面馒头,难怪你胖了些,最近吃的挺好啊。”
明明是带着揶揄的话,却因为带着哑哑的低沉的笑意,而无端穿透寒冷的夜色形成几分缱绻。
“公公分了我个好差事,吃的用的都好了耶,再也不用大冬天给宫女姐姐们洗衣裳了。”
不过是将她调到了内院来伺候,随口一提的事,却费了他不少精力。差事很多,适合她的地方却很少,这么个小丫头跟小傻子似的,他得为她安排打算好。
苏迭远撑着身子靠在井壁上,缓了一下,骨子里的疼才慢慢减缓几分,他看着手里的馒头,狠狠的咬了一口。
馒头是凉的,却抵过他在宫中这几年吃过的所有珍馐。
“过段日子,去秦贵人宫里伺候吧。”
慧妹当即揪住他的袍子,“我不!”
他苍白的脸色隐没在夜色中,嗓音还在哑,“连理由都不问,就拒绝?”
他耐着性子慢慢解释,“秦贵人生了皇帝第一个儿子,虽然还是贵人并没有升位分,但眼看这后宫,只有她最得宠,她待下人也亲和,你这个样子,该是招她喜欢的。”
慧妹看着憨,但又不是真傻,“我要跟你在一起,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蛮不讲理又理直气壮,但让苏迭远再也无法发声。
那双狭长的眼眸轻轻的阖上了,盖住了那一抹不合时宜的痴迷,他单膝跪在她面前,手指扶正了她耳后那朵歪歪扭扭的廉价绢花,“你啊,可叫我怎么办。”
……
又过了三日,雍勤王打着“天道之主”的旗号,发布檄文,声声字字怒斥徐胥成昏君毁我大梁,在位期间□□治国,不理朝政,后宫干政,违背天理,以至于天道不容,加罪我大梁,天灾不断,饿殍遍野,生灵涂炭。
檄文一出,雍勤王正式形成了与朝堂对峙的政权领导人。
南护军缴清南部残留的朝廷军,不过半月之久,整个南部地区成为南护军的稳定粮仓和军事供给地。
势头迅猛到令所有人惊讶,南部地方纵然一向不为朝廷重视,但军队驻扎的并不算少,才半月就彻底沦陷,消息传来,朝野震惊,人人自危。
而后,不待片刻歇息,南护军一路北上,高歌猛进,越战越勇,王爷亲自领兵作战,以身作则,冲锋陷阵,有这样的领军者,无人再敢退缩懈怠。大大小小的战役,战无不胜。
这样的高强度的进攻,效率奇高,但也慢慢显示出了其中不足。
战士疲惫,精力不够,外加南护军这一路打来,折损不少兵力。雍勤王造反谋逆,纵然有”顺应天道“的说法加成,但到底也算是乱臣贼子,为天下文人不容,广纳征兵,却效果甚微。
无人愿意为谋逆造反的人鞍前马后,征上来的兵多是因为实在无处可去,无饭可吃,来南护军混日子,混一口热汤。
这样一来,南护军的战斗力日渐衰退。
徐胥野带着大军堪堪驻足在了距离汴梁城只有三座城池远的惠城。
当夜,徐胥野从军医帐中掀帘而出,一抬眼,就看到绑着绷带的何行时一脸担忧的望着他。
绑带上还渗着血迹,他唇色发白,徐胥野下颚线崩出一条凌厉的弧度,抬手摸了他一把额头,意料之中,一片滚烫。
何行时烧了好久,断断续续,烧的他嘴巴都脱了皮,脚步都十分沉重,伤口溃烂流脓,军医想尽办法,因为拖的太久了,效果甚微。徐胥野想,要是万一再烧下去,烧成了聋子傻子可怎么办?苏十里得吃了他。
他默不作声,引着何行时来自己的营帐,打开一个小匣子取了粒黑色药丸,递给何行时,“含着,别吞。”
苦的要命,惹得何行时连连皱眉,他腮帮子鼓起来,眉间的皱痕一再加深,含混道:“你这不要命的打法,再打下去,不说我们了,是你自己都受不了。”
徐胥野往破了一角的碗里倒了水,仰头,喝尽,水顺着下巴湿了脖子,“雾初四月生产,我须得赶回去。”
何行时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干笑两声,脸色铁青,“你疯了,四月攻陷皇城,徐胥野你以为自己真的有老天爷相助啊。”
徐胥野桃花眼中快速积起一层令人琢磨不透的笑意,“也算是老天爷相助吧。”
他沾湿了帕子,盲擦着自己脸上的灰,唇上笑意不减,不消一会儿,脸上的灰被擦尽,露出白皙面孔上的几道血痕,血丝缕缕扒在秾丽的眉眼上,就像是上等的玉微瑕。
“你且放心,我一切自有主张安排,徐胥成这个软蛋,这几日疯狂调兵遣将只为护住汴梁,致使别地少人驻守,军队不成气候,接下来的州郡,不会太难打。”
他说的简单至极,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这些都不值得放在心上,但其中的弯弯绕绕和困难之处,都得他一个人扛。
何行时又哪里会不明白呢,徐胥野必须要这样,即使心中也惧怕,也担忧,也必须要做此姿态。
南护军,都在看着他,望着他,他不能扛不住,他也不会允许自己扛不住。
何行时一时心急却被那药呛了好几口,险些呕出来。
徐胥野一手托住他的下巴,止住他呕吐的动作,警告道:“你可给我含好喽,这药可是齐彦所制,可解万毒,可治万伤,那齐彦研制半辈子才制出的。你个小小的发热,我本来还是舍不得给你吃的。”
当初,他点醒宋孟俞他师兄那事是有人故意设局,才成了靶子,被人为所欲为,让她师父齐彦不得不被迫效命。
宋孟俞到底还算聪慧,明白其中曲折之后,便打定主意,回荆州后安分做人,不再制毒。第二日安安分分的带着师父的尸身坐在马车里,一直等到他出来,马车也不曾离去,
宋孟俞纵然死心了,但念想还残存着,等了这许久,只为了见他最后一眼。
徐胥野不欲再与她纠缠,他心中想着去把高扬台的厨子带回来,翻身上马就要走,不料她冲出马车挡在自己面前。
“师父做错了事,愧疚为大梁子孙,但求王爷收下师父耗费毕生精血所制的药。”
徐胥野皱着眉头看着那药,迟迟不伸手。
宋孟俞更急了,“今日收拾师父遗物,在他随身带的香囊中寻到的这五颗丹药,香囊中留有一字条,言明是要交给王爷。此药与孟俞没有丝毫关系。求您收下,好让师父地下安心。”
徐胥野看了她许久,最后也不曾下马,只是张开了手掌。
而后,这五粒黑色药丸就留在了他这里。
徐胥野微微仰着头,只看到那药丸在何行时嘴里化开才松开手,很是可惜的道:“一共就还剩五颗,分你一颗心疼死我了。”
何行时皱着眉等那股苦味在口腔中淡去,才问:“你怎么会有齐彦的这种药?”
“他那徒弟过意不去,离开之前,留下的。说算是赔罪,我看着药实在难得,就收下了。”
何行时惊讶,“你拿了宋孟俞的东西?”
徐胥野面色一僵,猫儿炸了毛,“什么宋孟俞的东西?是齐彦的东西!休的混淆这俩人,药的确难得,救人治病大有益处,我为了那么点别扭,就不要不拿,实在是我亏。”
何行时颔首,表示理解。这药的确是好药,这才多久,他就觉得通体舒畅了许多,连手臂上火辣辣的伤口痛都减弱多了。
帐中烛火暗淡,灯花爆了一声又一声,两个人都累的很,谁都没有去剪。
何行时昏昏欲睡,脑子里盘算着要不要就在他帐中凑活一宿,他正想与徐胥野商量一番,就突然听到那人有些小心的嘱咐,连声音都低了下去,十分在乎也十分的在意:“先别告诉雾初这件事啊,等四月底,我亲口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