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今摇头:“我小时候其实特聪明,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将来肯定能考上状元郎骑马游长安。”
突然,我懂贺今刚才为什么要笑了。
我的梦想被贺今实现了,贺今的梦想被我实现了。
我们变成了彼此少年时候最期待的样子,然后……
“做状元郎的感觉怎么样?”贺今问道,似乎是为了采访小时候的梦想。
压力大,只有在上班第一天快乐过,现在随时想辞职。
当然这只能在心里想想,不能打击别人的梦想。
“大概是解脱了一瞬,然后发现需要在另一种境界继续努力,你呢?”
“吃吃喝喝,却不知道几年后该怎么活着了。”
我怀疑最后一句他是为了怕我不平衡才刻意加上去的!
又稀稀落落的聊了一些,我们便回房了。
贺今住我隔壁,房间虽然在下午紧急通风了,但依旧有股淡淡的霉味,不过并不是不能接受。
毕竟是值钱的材料烂出来的味道。
半梦半醒间,我突然听见有人在敲门。
“咚咚咚”
一开始我还没反应过来。
门又被轻轻敲响。
“咚咚咚”
瞬间收拢的意识在我的脑海里讲述了无数个鬼故事。
就在我打算念一段金刚经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贺今的声音:“亦白,在吗?”
不在!拉黑!
但最后我还是从床上跳了下去,把在门外抱着被褥的贺今放了进来。
“深山老林的,我怕你一个睡觉害怕,来陪陪你。”贺今十分自然地就打起了地铺,摆出了安详的睡姿。
自作孽不可活。
重新躺到床上后,我迟迟没有找回睡意:“贺今,你睡了吗?”
“还没,怎么了要我陪你上厕所吗?”
我干涩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头上的床板,闪烁着复仇的光芒:“我给你讲个关于雪山的故事吧,从前有一群人……”
……
“你说,现在的我是真的我吗?”
说完,我快乐了。
虽然我没有了睡意,但是贺今估计也睡不着了!
只是贺今突然变得很不给面子,噗嗤笑了一下:“亦白你好记仇哦。”
被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自己好像挺幼稚的。于是默默地朝被窝里钻了钻,遮住半张脸,假装无事发生。
倒是贺今又说道:“那你说,现在躺在地上的这个我,到底是不是真正的贺今呢?”
我猛然用被子蒙住了头:“食不言寝不语。”
贺今忍不住连笑:“好,晚安。”
晚安。
我在心里回了一句。
睡眠之神带着一大群羊回来了,一只两只在我面前跳,好像才蹦跶过几团毛绒绒我就睡着了。
后来几天考察的时候,贺今依旧跟在我身边,勤学好问的样子让我都有些要相信他以前是真的想当状元郎的了。
“这里为什么要离这么远?”贺今问。
今天的任务是校对靠近后山的一片区域。
“夏季多雨,若是发生泥流会有危险,所以屋子会离陡坡远些。”我解答道。
“这浴池的梁柱为什么要按照这个比例?”贺今又问。
“这我也不懂。”毕竟我只是个文科状元,建筑的事和我一个文科生又有什么关系呢。
闻言贺今喃喃道:“原来亦白不懂这个。”
鉴于他的语气并不是在嘲笑我,我就不说鬼故事吓他了。
五天后,在生啃了好几顿寡淡的伙食后,我们终于要下山了!
回去的时候,雨滴落在马车顶上啪嗒作响。
其实从第三天起,山上就开始落雨了。
还未靠近城镇,就先听到了护城河哗啦涌动的水流声。
吵得连马车的声音都盖住了。
“这河堤是什么时候修的?”贺今掀起帘子望向外面。
“两年前。”中央拨款,所以我记得还算清楚,毕竟是挺大一笔呢。
于是贺今放下了帘子,将湍急的水声拦在了外面:“那应该撑得住。”
半夜,我被一阵盖过雨声的喧闹吵醒。
“护城河崩了!”
“河堤塌了!”
“救命啊,快来人,有人被冲走了!”
我的耳边突然响起了算命先生的那句话:你甚至还能大仇得报。
第二十三章
等我披着外袍出卧室的时候,贺今也正好从屋子里出来。
“出什么事了?”贺今问道。
“似乎是河堤崩塌了。”我望着屋檐外厚厚的一层雨幕,神色莫名。
下午水流虽然湍急,但河堤看起来还算稳固,怎么会突然崩塌呢。
贺今有些讶异:“河堤不是两年前才修的吗?难不成……”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贺今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我猜他和我想到了一块儿:“若是最后投入到工程中的钱不够,那么工程的质量必然大大受损。”
简而言之,就是知府他贪污了。
也可能不是他一个人贪的,毕竟这钱一层层批下来,每一层都有可能会被刮去一些油水。
远处隐约传来哀嚎声,贺今咬了咬牙转身进屋里拿了斗笠,就要往雨里冲:“我去看看情况。”
我拦住了他:“等我一会儿,我去写一封封信,很快。”
寥寥几句说明了江南的情况,盖上官印,我拍开了驿使的门。
“甲等加急送至京城。”必须趁着江南官府没有反应过来前把这封信送出去。
随着驿使策马离去,我和贺今也匆匆朝城中赶去。
所有人家的灯都亮着,疯涨的水漫涌到屋户中,人们惊呼着往屋外舀水却无济于事。
雨淋在身上,鞋袜也早就被雨水泡湿。
到后来我索性把阻碍视线的斗笠摘掉了。
贺今帮忙将被困在屋子里的老人与小孩接出,我扯着嗓子组织局势,等堤岸的水没过膝盖时,穿着官服的知府才姗姗来迟。
不知是不是因为官府在市中心,听不见声音。
不过好歹他带了一堆捕快过来,让混乱的待救的局势稍有缓解。
至于知府,他在这场救援中唯一的实际用处是吨位大不会被水冲走,所以节省了救援资源。
在我稍微放松下来的时候,水流猛然湍急了一阵,在拥挤混乱的人群中我只觉得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仰去。
这个姿势适合仰泳,但没有鼻塞的话我会不会直接呛水窒息?
不对,这么多人的话,我没准会被踩得浮不起来。
思绪突然变得缓慢而没有边际。
突然,我的手腕被抓住了,所有的消极死法在瞬间被驱散。
“季亦白,你发什么呆!?”被大雨淋得浑身湿哒哒的贺今脾气不太好的样子。
可以理解,湿衣服挂在身上又粘又冷,是很容易让人觉得不舒服。
“这么多人,你要是现在进水里,恐怕这辈子都起不来了。”贺今费力拨开两边的人潮,逆着人流的方向带我朝前走去。
水沿着衣袖低落,冷到刺骨,贺今抓着我手腕的手却是火热的。
越往城镇中心,水位便越低,不少屋子被冲垮的人都被安置在这附近。
所有的慌乱都被抛在了身后,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人影幢幢、灯火通明。
从屋子里漏出的烛光,倒影在水面上。
“今天是七月十五吧?”我问道。
“是,怎么了?”
“没事,随便问问。”
只是突然在想,当年七月十五的灯会,我娘被我爹牵着的时候,心里也是这种安稳感吗?
没想到原本都已经把情节改掉了,兜兜转转还是发生了差不多的事情。
我漫无边际地想着。
贺今牵着我,把我带到了高台上。
这是戏班子唱戏搭台的地方,平日里没有安排剧目的时候,就剩下一群老头老太来聊天。
如今我和贺今坐在台子上躲水。
“先休息会儿,一会儿去人少的地方看看还有没有被困住的。”
贺今安排道,我配合而顺从地点头。
毕竟这种需要体力的时刻,还是要听身体好的。
“你说,这事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望着远处,贺今问道。
我回忆着前世遭受洪水的城镇:“土地里的这一波粮估计是不行了,甚至会影响今年的粮价,但洪水后土壤确实会肥沃……”
贺今有些好笑地打断了我的农业科普:“我问的是,你觉得这次牵涉到这件事的人,会得到什么样的处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