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只有母妃是真心待他爱他的,旁人都信不得,更靠不得。
“都出去罢,朕想一个人陪着母妃,朕有好久没见到她了,很想念她。”
大伴站在门外,朝着慕青使眼色,她会意,带着齐嬷嬷退出大殿。
他站在床榻前,看着榻上熟睡的人,撑身在脚踏上坐下来,拉住她的手掌,低声呢喃道:“母妃……”
只一句便就泪湿眼眶,他以为那日棺椁里躺着的人是母妃,与他阴阳相隔,从此再也见不到。可如今母妃又回来了,真真切切躺在他的身旁,手里握着的手掌是有温度的,是活着的母妃。
脱了罩衣,拱进母妃的怀抱里,有暖洋洋的气息铺面而来。他还像小时候那样,偷偷地从慈庆宫跑到启祥宫,五岁那年,父皇为了栽培他,特意将他接进慈庆宫教习,可他想念母妃,大晚上总会偷偷跑回来,母妃为了替他遮掩,晚上就会搂着他一块儿睡。
他知道,不单他想母妃,其实母妃也想他,舍不得他。
想起过往,他偎在她胸前,眼泪滔滔从眼眶里涌下来,他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哭过了。如果有重来,他不想做皇帝,也不想生在帝王之家,他只想陪着母妃,和母妃两个人就够了。
帝王之家,哪有真挚的亲情,父皇一生那么多的妃嫔,母妃一年里才能见他几回?母妃没有父皇,只有他。
月影疏稀,兴许是哭累了,他抱着顺妃沉沉睡去,月上中天,鼾声四起。
哕鸾宫里,扶顺从后罩房敲门,锦玉开门,人影隐进殿内。
“娘娘,全都准备妥当了,今夜就可离开。”
锦玉惊得震心擂鼓,紧张道:“她来了么?”
“慕青姑娘那头已经拖住陛下了,今夜是最好的时机,干爹已经在通州码头等着,只等娘娘这儿了,只要您只会一声,三刻钟的功夫咱们就能上船,顺着运河往南,从此天高皇帝远,没人能找着。”
她听着扶顺滔滔讲着,一切来得太快,容不得她思量,手心里都是汗意,她急问:“可靠么?就这样走了,宫里头怎么办?那她呢?她是宫里的掌印,还是东厂的头子,这样一走了之,倘若被抓回来怎么办?我已经害了她一回了,不能再害她第二回 ,不能够。”她摇头道。
她有很多的顾虑,这条是下下策,倘若成功了,便就能永远离开,山高海阔,从此浪迹天涯做一对快活璧人。
可这样的机率实在太小,东厂番子遍布天下,偌大的大郢,她们能逃到那儿?
一旦离开那个位置,她便就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掌印督主,随便一个人都能将她置于死地,那样大的风险,她不愿她为了和她离开而承担。
扶顺见她犹豫,着急道:“主子,您一向聪明,如今怎么倒糊涂起来了。直到今儿我才明白,干爹不是干爹,是一只落了地的雌凤凰,这秘密天底下人没几人知道,一旦出去了,改头换面,就犹如大海捞针,谁还能找着你们。更何况,陛下将您关进冷宫,这罪名在那儿,是迟早要处置的,如今再不走,可就再也走不成了。干爹愿意为了娘娘放弃一切,难道娘娘竟也是贪生怕死之徒,只可同富贵,不可共患难么?”
她一口否决:“不是的,我连死也不怕,哪里会怕这些。”
“那您还犹豫什么,未来的日子是靠自个儿争取的,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您可得想好了!”
她思前想后,挣扎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道:“好,我随你一块儿走。”
扶顺说得没错,这么多磨难都过来了,难不成如今到了关键时刻,就要放弃么?没有这样的道理,不管将来如何,阿夜都是和她一起走下去的人,既然决定要一起承受,她又何必畏畏缩缩?
扶顺见她应承,宽慰笑道:“娘娘放心,一定能顺利离开的。”说着解开身上的包袱,“这是王公公的太监服,您快换上,贞顺门上那儿奴才已经打点好了,和上回偷偷出宫没什么两样,主子不必害怕。”
她点点头,也不顾及那许多了,直接套上盘领衫,将三千发丝高高竖起,盖在曲脚帽下,帽子压低鬓发,黑夜里根本看不正切。
一切都准备妥当,扶顺推门出去。
脚还没迈出去,就看见连廊下立着个人。
扶顺惊道:“殿下……”
第76章 大结局
司马璇站在廊庑下,盯着殿内的锦玉,半晌沙哑着声音问道:“皇嫂要走了么?”
锦玉惊愣住,她是何时来的,刚刚的话她全都听见了么?上回害她的事情,锦玉还记得清清楚楚,她冷眼问:“你来做什么?”
她苦笑:“我知道皇嫂不喜欢我。”迈脚进殿,“喈凤宫就在哕鸾宫之后,只有一门之遥,想着愧对于皇嫂,特来送别。”
转头朝扶顺道:“你暂且回避,我有话和皇嫂说。”
扶顺心里忐忑,不知道长公主这会来哕鸾宫是什么意思,干爹已然在宫外等着娘娘了,可千万不要再生幺蛾子了。
锦玉一口否决:“你走吧,我没有话同你说。”拎着包袱就要撵人,她没有那样大的宽容心,差点害死她命的人,她现如今没有能力回击,可也不会好言想与。
“只要我一声令下,皇嫂以为这辈子还能走出禁宫一步么?”
锦玉抬头,“你说什么?”
“我没有恶意,只想和皇嫂说说话,明日一早,哕鸾宫人去楼空的消息,我并不知情。”
她怒意沉沉,“你威胁我?”
司马璇翁声道:“皇嫂说是便是罢。”
如今阿夜正在宫外等着她,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她不想错过,可谁知凭空冒出一个司马璇,实在叫人恨的牙痒痒,她卸下肩头,沉叹道:“你到底意欲何为,我与你没有深仇大恨,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害我,到底是为什么?”
屋内灯火忽明忽暗,在她半边侧脸上照出轮廓,“因为我爱厂臣。”
锦玉怔住,听见别人说爱阿夜,她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喜欢一个人,恨不得她只属于她一个人,哪怕别人提也不行。
她没有那样大的肚量,别人害她,她没有用,只能让阿夜替她报仇。样样不如人,连这样的时刻,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回她,可偏偏又怄气的要死,她咬唇道:“那又如何,阿夜不爱你。”
司马璇苦笑,提裙摆坐下,自顾自端起杯盏抿了一口,“是啊,真的是太悲哀了,皇嫂一下子就能明白的事情,我用了这么多年还执迷不悟,果然我这样的人,不死也无用了。”
她仰天看廊庑,抿嘴笑道:“其实想想,我爱她什么呢?她什么也未承诺过我,所有的一切全都是我一厢情愿罢了,是我活该,皇嫂你说是不是?”
锦玉没有开口,说什么呢?她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爱一个人本身没有错,错的是她那份执念。谁也没想过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她同情她的遭遇,但不能苟同她所作的一切。
“你若是真的爱她,就该为她好,逼迫的一厢情愿成不了事。”
司马璇摇摇头,目光淡然道:“我不爱她了,也不要再爱她了,可还要成全我的梦想,然后我就去找驸马,活着的时候没能好好爱他,等见到他,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要我?”
她像是魔怔了般,开始语无伦次起来,恍然失措哀叹了声:“驸马要是不要我,我就又是一个人了。”
语气渐渐失常,锦玉走过去拉她起来,急道:“司马璇,你是疯了么!”
她转头看向她,泪水汩汩流淌,点点头道:“嗯,我是疯了,驸马不要我,钰儿恨我,连她也恨我,她杀死蒹葭,她恨我!”转念又摇头,拉住锦玉,“你见到她能不能告诉她,不是我告的密,那日重华宫里,我真的知道错了,也放下了,可是她临走的眼神叫我难过,我真的没有害过她。”
“我知道慕青是她的妹妹,所以我护着她,不管她犯了多少错,我都没有将她推出去,即便她害钰儿,我也没有动她,可到头来呢?她只会怨我,怨我拿澜明在逼她。我做了很多的错事,亲手毁掉我身旁的每一个人,毁掉所有爱我的人,拿我这颗满是罪孽的心,捧到她的面前,到头来,得到的是什么?”
她愤恨地哭泣,泣诉着属于她自己的委屈,“我不甘心,不甘心做了这么多,她没有一点波澜,这不公平,真的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