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逼迫了他,阻碍了他,那么是我不对,我没有给他自由。
“如果我执着于摆布他,让他只按我的意愿生活,那么我也不是自由的。
“如果他因为觉得我对他有恩,所以束手束脚,心里负担重重,那么他也就没有给自己自由。”
他说到此处时,李无恙忽然转头看了他一眼,江未心里面咯噔了一下,却不露声色。
严筝又嘻嘻笑了下,“一份真正的自由,不是把攻击力只对准自己,也不把攻击力朝向别人。我爸他觉得他的反对是爱我,但我可以选择不接受,我也可以完全不考虑他的感受。
“他养我,我感谢他,他阻碍我,那我也可以恨他。但我想,哪怕他最初不能接受,但如果因为我不能和阿久在一起,失去了这样一份自由而痛不欲生的话,他一定会更难过的。
“所以,我和阿久,就这样结婚啦!喏,喜糖,给你们俩,也祝你们百年好合咯!”
他递给江未一盒喜糖,又抛了一个给李无恙。李无恙觉得他最后那句祝福很是顺耳,很给面子地接下,道:“谢谢。”
“客气客气,我溜了。”他蹿起来蹦到盛久怀里,两人又加入了远处的游戏队伍中。
之后江未一直在想严筝说的话,他一面觉得其实严筝成熟了许多,一面因为那些话心里面狂跳。
打开喜糖盒,那一瞬间他瞥见了一个小白瓶子,而在他脑袋反应过来之前,他已不动声色地重新盖上了。
那天夜里,江未没有睡着。
李无恙不让他去医院,不可能半点风声不漏。严筝知道一点他和李无恙的关系,老师和院长也能常接触到。
他想,老师和严筝大概是猜到了一些他的情况。
严筝说那番话,意思有三层。
第一层,担心他因为父母的关系,被李无恙所要挟,所以告诉他“父母无恩论”,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且爸妈也绝不会希望看到他这样受困。
第二层,李无恙的好值得感谢,李无恙的不好,那也完全可以反抗。
第三层,老师希望他是自由的,如他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些一样。
江未眼睛有些湿润,却也在黑暗中笑了。
其实他的确是个不自由的人,可是他的确就是这样的人了。他爱他的爸爸妈妈,他从他们那里得到了无尽的爱护与庇佑,他愿意付出,因为他们受到伤害他也不会幸福的。
如果李无恙以他父母做要挟,那么他也势必会以自己做要挟。如果是旁人,那也许没有用,可在李无恙这里,他已足够相信这种要挟必将奏效。
不过,此时此刻,他已迫不及待想做个了断。
李无恙这一夜同样无眠,他也在绞尽脑汁地琢磨严筝说的几句话。那些话无法引起他的共鸣,可却能让他思考。
他在想“自由”。他以前没想过这个。他生活的重心一直在哥哥身上。
严筝对这个东西似乎特别喜欢。
哥哥有么。他有么。
可是,比起自由,他觉得哥哥更珍贵。但是,比起自由,无恙会更珍贵么?
他想不会的。
身旁的人起了身。
哥哥去卫生间么?
但脚步是去往阳台方向的,他猛地睁开了眼睛,然后他的心跳就几乎停止。
世界上的确有很多身不由己,但江未永远认为结束生命是不可取的,他不会放弃生命。
掉在一楼草坪那一刻,江未忍着双腿上的剧痛,仰头看向二楼。
少年撕心裂肺地喊了声“哥哥”,匆匆跑出来,又匆匆离开。
江未看着夜幕中那惊惶的身影来了又回,轻笑了下。
严筝给他想的办法只能暂时地逃离,甚至无法从安排了太多人看守的李宅逃离。
能真的让李无恙妥协的,只有他自己。
第70章
后来李无恙无数次地庆幸,他的卧室只在二楼,楼下是柔软的草坪,也幸好天黑哥哥没看到那个位置还有几丛花草做缓冲,不然他以后就永远没有哥哥了。
而那一天,他后来想起也无数次地后怕与自责。
做完骨折手术的哥哥还在沉睡,他把自己的手小心放进他掌心,可是他已经长大了,手也比哥哥的大了。他只能轻轻握住哥哥的手。
忽然他发现哥哥手背上也有一处小擦伤没有上药,他连忙地拿来擦伤药。这时候,哥哥醒了。
“哥哥。”他小声唤道,然后说:“对不起,都怪我,都是我给哥哥说了周予的事,哥哥才这样。”
江未淡淡道:“不怪你,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哥哥为什么要这样。”
“你不知道吗?”
李无恙其实知道了。哥哥宁愿放弃生命也要离开他啊。
从郑也说“他不喜欢你”时,他就想一直想问一个问题。
他想问:哥哥喜欢无恙吗?
他不敢问。
而从哥哥说出那声“回报”起,他也越来越明白这个答案。
也明白,从他与哥哥在一起的那一刻,他就该明白这个答案的。
哥哥不喜欢无恙。
他一点也不想明白。他想继续糊涂下去,那么哥哥说不定就喜欢他了。
但是他明白了,所以他想努力地改变它。他做一切可能让哥哥对他改观的事,他想让哥哥相信他,他会改好的,他以后不再犯错了。
他怕哥哥走了,就看不到他的努力与改变,再也不给他机会了。
他怕哥哥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只是“哥哥要走”这本身,就让他无比恐惧了。
可他真糟糕啊,他不让哥哥走,又犯错了。
可是那还能怎么办呢。
江未目光从他失魂落魄的脸上扫过,平静道:“遇见你之后,我遇过不少利用特权和力量去伤害、去索取的人和事,我一直不希望有一天你也变得和他们一样。我也以为你就算做了什么,我教你了,你就会明白,就会改。可你终究还是这样了。
“我反抗不了你的力量,那么只有结束我自的生命,才能解脱,不是吗?”
李无恙讷讷无言。
他心想:很小的时候,你教我写字,教我礼貌,教我哪些是对,哪些是错,哪些可以做,哪些不可以做。
哥哥,所有你都教我,那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才能让你爱我?
可是他又不敢问了。
他不是一个好孩子,他学得并不好。
有时候他也好恨自己,为什么那么愚钝,为什么已经去看病了,还是体会不到。
如果他更聪明一点,学会了怎样让哥哥爱自己,那是不是他们可以很早也很好地在一起。
如果他更聪明一点,学会了愧疚、善良、仁慈或者更多,那么是不是可以不让哥哥生气,甚至让他更喜欢自己。
他也曾想过,也许他一生也无法了解愧疚、同情那些是什么东西,但如果这些是哥哥希望他有的情绪,那么他愿意去记住它们。
于是他也试着去帮助别人,去做一些可能正确的事,让哥哥不生气的事,可那些,都没用了。
他许久没说话,江未想了想,道:“无恙,我重新说,我想和你分手了。”
他继续等李无恙的回复。
李无恙胸口起伏,坚持了片刻,然后猛地起身跑出了病房。
他靠着外面的墙壁无声恳求:
哥哥,请再等等。请再等等。等你的伤好了。等过了你第一次来到无恙身边的日子。
好不好。
只是他的哥哥不愿意再等了。
江未不多久出院了,在李宅疗养。他的手机被归还,铺天盖地的消息。屋门外已无人守着,李宅内他可以自由活动。所有的窗户都被封住、一切锋利或可能变锋利的东西都被收起、绝大部分的佣人都被放假。
李无恙不去上班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他喜欢推着江未去山间路上散心,喜欢窝在家中看电影,也喜欢给江未准备每一顿饭菜。
那段日子,江未陪着他把卧室和隔壁收藏室里他们所有的回忆都看遍,除了衣柜里的大皮箱。
他对分手只字不提,江未知道他终会答应,但不愿意再等了。
接到严筝电话是在一个刚刚下过一场暴雨的下午,他那时候正打开了那个喜糖盒,他拿着里面的小白瓶去了厨房。
他一边听着严筝说话,一边拿纸杯倒了一杯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