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显但笑不语。
“那,朕明日早朝再与群臣再议。”
顿了顿,永平帝才迟疑道:“只是……选出来给柔然成亲的‘公主,前几天一场风寒,死了。”
所谓的公主,不过是后宫选出来识文断字又容貌过人的宫女,封了个公主的头衔,代大梁真正的公主嫁过去而已。
谁也想不到在柔然使团的消息传来前两天,公主就死了。
“那便再选出德才兼备的公主就是。”
这种事,谢显不明白何以永平帝会来问他。
朝中大事不想他把持,倒是后宫鸡毛蒜皮的小事来问他,给他找点儿活,以示他‘大权在握’吗?
谢显有点儿好笑。
说永平帝有先皇之风实属夸大其词,不过学了个皮毛,到底是十几岁的小皇帝,不比先皇老奸巨滑。到底经历的事少。
“……也是。可万一柔然发现她不是真正的公主,会不会恼羞成怒?”
谢显默,一直以来他就没想过用假公主,真假公主其实都跟他没关系。
宣城公主虽与萧宝信交好,却更是永平帝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子,轮也轮不到她。至于其他人,谢显认识谁是谁啊。
是永平帝想出这么个主意——现在想来也不知是谁使的计,让皇帝听了。
现在不知怎么了,回过味儿来了,还是怎地,又觉得怕被人拆穿了?
“若是皇上想,宫中想必有适龄的公主?”谢显问。
永平帝:“朕只是怕一旦拆穿,影响与柔然的关系,万一柔然与北吴连成一线,针对大梁……”嫁真公主他不是没考虑过,可是适龄的公主除了宣城也就是庐江。
与其用庐江和柔然结盟,他更愿意将庐江指给杨劭。
杨劭是他的心腹重臣,这桩婚事里面带给他的,要远比嫁与柔然更重要。
可是,他又怕柔然翻脸。
谢显暗叹了口气。
“柔然看中的何尝是咱们大梁的公主?不过是之前允诺给柔然的诸多利益,公主是锦上添花,利来有代嫁公主一说,彼此心知肚明。更何况代嫁公主也上皇族玉牒,与宫妃所生其实差别不多。”
言下之意,人家柔然真没多注重你们这皇室血统。
把里面的利益纠葛都给皇帝讲清楚,谢显便躬身告退。
至于另一种可能,让宗室女代嫁这一选项,谢显根本是提都懒得提。
皇帝不愿意把自家妹子远嫁蛮邦,旁的宗室便愿意吗?
他本来就得罪了世家,再把宗室给得罪了个遍……
皇帝真当他谢显是傻子吗?
河还没过,就开始拆桥,也不怕把自己给淹死。
他能搬倒王皇后,平定建康之乱,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皇帝居然会以为这点儿小把戏他看不出来。
是他高估了小皇帝了。
走出皇宫,谢显就被郗廷尉给堵个正着,郗廷尉坐在牛车里,挑开车帘向他微微一笑:
“谢仆射可有兴致与老夫一同品茗?”
谢显自不推辞,径自上了车。
一直被传有今天没明天的郗廷尉满面红光,精神抖擞,眼睛利的跟鹰一样。
“显本来想今日去郗府拜见廷尉,不成想让廷尉抢先,是显失礼了。”
“失礼的是我家小十二。”郗廷尉笑道。“能闹到公堂之上,仆射令老夫……耳目一新?实在是找不出其他的词了。玄晖处事,总是令人摸不到脉络。”
谢显:“这事儿本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显俗世繁杂,实在没有精力给他们断案,也恐进退有损郗谢两家世代的交情。”
“严栋为寒门出身,不在咱们之中,便相对客观。”
第551章 矛盾之处
“这话说的有趣,相对客观。”
郗廷尉老脸笑开了跟花似的,“仆射也算相对客观了,还用相对这个词。”
二人相视一笑,都未挑明。
也算是点到为止了。
严栋是谢显举荐,严格说起来可算不得客观。
当然,严栋是否站谢显的队,宁可得罪郗蔡两家,不论在谁看来结果未出都是未定之事。
“不论这事儿谁对谁错,廷尉的孙媳妇小产谢家都有必要向郗家、廷尉告罪——”
“明人不说暗话,这些客套话咱们就没必要多说了。”
郗廷尉毫不客气地打断,不过谢显却不见任何不悦,反而微微含笑道:“悉听廷尉的吩咐。”
“还是边饮茶边说?”郗廷尉也只是随口一问,接下来并未深谈,只是聊起天气云云。
直到在雅舍停下,两人在掌柜的热情款待下进了雅间。
这雅舍一度因为谢显的缘故不得世家公子们的待见,几近关门,东家转手,谢显便叫下面买了下来,除了换了东家,连掌柜的带店小二一律没变。其隐密,甚至掌柜的都不知道谢显才是自己真正的东家,只当是个得罪不起的权臣,每每小心翼翼陪着笑脸,就怕这位不定时发作,把好不容易让潘朔给带起来这点儿热乎劲儿都给褪了。
“不知廷尉等显,所为何事?”谢显轻呷一口茶,轻声问道。
郗廷尉也的确是明人不说暗话,开门见山:“自然是为了老夫致仕之事。”
自从永平帝登基,郗廷尉便借着身子不爽利竟有大半时间闲赋在家。以往是战乱之故,永平帝自是想这些世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廷尉还兼着皇帝师傅的名头,尽管也只教了个把月,在皇帝登基一事也没出什么力,可是历来名份这事儿乱来不得,否则少不得要被言论欺师。
永平帝得位不正,未得先皇下旨诏告天下,本来根基不稳,急需世家们的认可,尤其郗廷尉这等德高望重之人的认可。
作为帝师,郗廷尉一句皇帝无德无才,那可是能动摇皇帝根基的。
所以,哪怕郗廷尉称病在家,永平帝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叫廷尉少卿代为处理事务。
郗廷尉当然是一心想推郗尚书上去接任,可是这又不是帝位父死子继的,他一旦退下来而没把郗尚书推上去,很容易就把皇帝给得罪了,以后郗家怕是只到尚书到头了。
尚书对于一般世家来说也算是顶天儿了,可是郗廷尉却不满足于此。
“廷尉是帝师,只要折子上去,皇上想必不会不准。”顶多是再三挽留,做足样子。
郗廷尉老眼一眯:“仆射可没有令先父爽直。”
这是变相的说他狡猾啊。
谢显笑:“显不及先父良多。”
“依我看,只有这性子不及,其他的,可谓青出于篮。”
郗廷尉这是不爽快他兜着圈子说话。
谢显自是听得出来,可是还没听说过有哪位主动找上门的人不先开口,让对方交底的。是以也不恼怒,也不开口,只是端起茶盏来轻呷了一口。
然后,又一口。
再一口。
“罢了,”郗廷尉脾气向来直,以前和几任皇帝拍桌案叫板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年纪大了虽然想的多,顾虑的多,却仍不是老奸巨滑的。
也来不了那瞻前顾后的样子。
“我和仆射交个实底,我想致仕,但是……这廷尉之职,却想让四子顶上。”
谢显笑道:“只怕,皇上那边不会那么轻易应下。”
这话郗廷尉没法自己和皇帝说,怎么说——我退下,让我儿子顶上?
再没脑子的也不可能说出这种话来。
“显曾闻皇上有意秘书监蔡监君。”谢显淡淡地道。
蔡监君便是蔡家家主,也便是谢显的亲姨父,蔡二郎的亲爹。
郗廷尉只是笑笑,想是早就知晓。
世家大族虽然瞧不起皇室泥腿子出身,没有根基,学识浅薄,可也不敢小觑了皇权。哪个世家在皇宫里没有几个眼线,钉子?
琅琊王氏的余孽仍在宫中,众世家心知肚明,只不过……就那么放着而已。
什么时候用得上了,自然就推到前面来了。
这不,之前把琅琊王氏残余揪出来,皇帝是没感觉出什么来,可是各世家至少是家主就看出门道来了。
历来就是谁获益最大,就是谁出的手——
谢显。
郗廷尉看着面前风华正茂,跟个玉人儿一般的谢显,由衷地叹了口气。
“谢仆射是想前朝连成半壁?”
谢显失笑:“廷尉玩笑了,显……只做直臣。”
“哦,怪不得琅琊王氏的余孽这么快就给揪出来了。”郗廷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