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类(50)

三思摸摸荷包:“还行,我这一路花钱的地方不太多,省着用能撑到五月的谈兵宴。”

“怎么省?风餐露宿,还是学你高倚正师兄一个铜板掰成三瓣花?”陈情懒得理她,“我给你备了些银两,走之前记得带上。”

三思笑眯眯地应了。

“哦对了。你哥留了件东西给你。”陈情支使她下去,“在那柜子里,不是那个,再左边一个,对,从上往下数第二个抽屉。有个信封,看见没?”

三思踮着脚在等人高的抽屉里翻找,抽出两个信封,对着陈情:“哪个?”

“厚的那个。”

三思把略薄的那只信封放回去,摸了摸手上余下的这个:“是本书?”

陈情:“半本。”

信封未曾封口,三思摸出里面的半本书,大约有半寸厚,连封皮都没有,不是印刷本,是手抄的,看字迹还是岑饮乐亲自手抄的。她挨着软榻坐下,随手翻了翻。

“这都是些什么……心经?还是医书?”

陈情又开始剥葡萄皮:“一本东瀛秘术,你哥离开东瀛时特地抄来给你的。我看了两眼,大多是些行真气的法门。你的掌法目前刚稳住第六重,身边又无师长指教,贸然练第七重或许有险,配合这书上的一些法子,倒是可以慢慢开始自行尝试——你哥当时破第七重便大受此书裨益。另外这些秘术或有助于减轻你的头痛症——这是你哥耳提面命交代我的,你可得好好练。”

三思趴在小茶几上翻页,咕哝着:“就知道留这个留那个,就不会留下来见一面。”

陈情笑了一下,摸了把她的头发:“你的奇门遁甲学得如何了?如今可能自行布阵了?”

三思:“我现在可能耐了,有个上山的迷阵就是我布的,连岑长望都轻易破不开。你要是以后有机会上山,一定要好好体会体会。唔,我看你这个细皮嫩肉的模样,必然不再练武了,即便是两个你加起来估计都上不了山。”

陈情嘲讽:“我做什么非得上山?师门再有钱那也是师门,均摊到每个弟子头上也就够在我这儿吃顿便宜夜宵的。你若是没钱了,流云吹烟阁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我这儿的厨子虽未必有你做菜好吃,月薪却抵你一年的零花钱。”

三思:“……”

她一个入不敷出的穷人为何总要自取其辱,委实交友不慎。

三思跳下软榻,一个不慎带掉了一只靠枕。

她捡起来拍了拍,放回原处时,忽然一顿。

陈情顺着她的目光落在榻上。

原本放靠枕的地方,露出半只银色的穗子。

她问:“怎么了?”

三思把那穗子抽出来,置于眼前仔细观察——她一定没有记错,这个稀奇古怪的穗子,与那一晚她在黔中道驿站中撞见的蓝衣人身上的编法一模一样,遇见虞知行的那个晚上,他们在易家所见的养猫的女人头发上也有这个东西。

陈情见她神色有异:“你在哪见过?”

三思下意识地想要回答,脑中却回响起兰颐的警告——

“除了你的两位兄长,不要向任何人提起你遇到的这些事。最好把它忘了。否则我都不一定保得住你。”

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三思有些为难地笑了一下。

在陈情的众多优点中,善解人意这一点尤为突出。她不作任何追问,只是笑意稍稍淡了,反透出一股严肃,竟说出了与兰颐一样的话:“不论你在何处见过它,最好给我忘得一干二净。”

三思二度受到警告,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为何?”

陈情起身把那穗子拿走,放进妆奁一个带锁的小盒里,言简意赅:“这是一线牵的信物,分舵主之上的人才能佩戴,用于重要差事联系线人。就连我也不会轻易把它戴出去。”

三思:“一旦戴出去……”

一旦戴出去,必然是在办机密之事,力图掩人耳目的,却被她连着撞破两次……

她捏了捏手指。

指腹尚残留着那穗子锦缎般丝滑柔韧的触感,却被记忆中青郡与辰州乱麻般的血迹浸得腥冷,那冷顺着指尖慢慢爬上来,绕住她的脖颈,愈收逾紧。

黔中道郊野血淋淋的换皮,青郡客栈中的滥杀和绑架,卫三止身上的秘密,还有郭询身边被一刀毙命的侍卫以及随之而来的暗杀……

“三思!三思!”

陈情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三思感到有人在掐自己的脉搏和人中,一阵刺鼻的清苦气扎入鼻腔,才令她猛地清醒过来。

陈情稳稳地摁着三思头上的几个穴位,很是担忧:“又头疼了?”

三思重重地摁了摁脑袋,那一阵急痛来得快去得也快,眼下只剩下余痛,并不严重。

她喘了两口气,发现陈情已经扶着自己坐下。她拿过陈情手里那只包扎得结结实实的药球,凑到鼻端嗅了一下。

这下的感受比先前更加强烈,那苦味极为刺鼻,仿佛刺穿鼻腔直达脑门,她抖了一下,把药球扔得远远的:“你这里居然有我的药?不过闻起来与山上的有些出入。”

“得到你下山的消息,我就备好了这东西。有几味草药是益州独有的,我这里找不到,就用了些旁的代替,效果应该差不太多。”陈情把药包捡回来放进她手心里,“你把它带着——哎,别躲,觉得难闻就多包几层,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三思不甚情愿地捏着鼻子,把那药球裹进了裙子里。

陈情本欲再与她强调一番一线牵的不好惹,但被这么一打岔也就忘了,絮絮叨叨地叮嘱她,头痛症切忌大喜大悲,要好好约束脾气之类的话。三思听得耳朵生茧,觉得陈情这么久没见竟然便得如此啰嗦,堪比岑长望,却也渐渐在啰嗦中消弭了头痛,把印象里那些血腥气抛到了脑后。

二人一同用过晚饭,天南海北地聊了一茬又一茬,直到楼下的账房先生来找陈情理今日的账册,她才把三思放走。

目送下人撑着伞让三思上了马车出了这方院子,陈情才关上窗。

此时入夜,整座楼里都灯火通明。账房先生见自家阁主把客人送走了,于是隔着屏风开始给陈情算今日的收支。

“……西四院结了两个月的银钱,共六百二十三两纹银。”他一边念着账册上的内容,一边看着屏风上灯烛投来的阁主立在窗口一动不动的影子,有些疑惑后者是否在听,“阁主?”

陈情的影子动了一下,继而走到那高高的柜子前,拉开正数第二个抽屉,从中拿出了被三思放回去的那只信封:“你继续说。”

账房先生是阁里的老人了,见屏风后阁主手边的烛火顺着纸张慢慢燃起,只瞟了一眼便不再看,继续扎扎实实地报账。

陈情并没有认真听耳边那些流水般的数字,她全神贯注地凝视着那信封上慢慢跃起的火光,不断地扩大蔓延。

信封明显被拆开过,正面是岑饮乐的字——

“三儿亲启”。

她唇边一直衔着的笑不知何时起就已消失,这使得她平素柔美的相貌变得有几分冷凝锋利。

在火苗就要燎上指尖前,陈情将东西丢入已有月余未用的炭盆,看着那信封连着里头的白纸黑字一点点烧成灰烬,半寸不剩。

此时有人敲门。

陈情:“进来。”

一名小厮进门,隔着屏风弯身道:“禀阁主,展公子求见。”

第39章 绿浪红栏扑朔迷离4

“又是他。”陈情很是不耐烦地摆手, “轰出去。”

小厮道:“展公子让小人代为传话, 他知自己叨扰多时,心中很是过意不去,然而事关尊师,乃是他一生至重, 在事情弄得水落石出之前, 他不会走。”

陈情气得扬起了声音:“怎么,他还想日日来我这里敲门不成?”

小厮:“……他说,倘若将来日日前来打扰,阁主必然更加心烦, 不如今日事今日毕, 早些了结,他再不踏入流云吹烟阁一步。”

陈情蹙了蹙眉, 神情有些烦躁,食指在榻边快速敲了数下, 最终叹气,坐起来:“罢了, 让他进来。”

小厮得了吩咐,退出房间, 到楼下把展陆唤上来。

这是位极为守礼的青年, 即便在这样的天气里,他也不擅自上楼,只等在屋檐下看雨。他一身起了毛边的陈旧灰衣,背后一根四尺余长的木棍——不是那种经过精致打磨的兵器, 而是一根不知从哪棵树上掰下来的粗枝,摘掉杂枝闲叶的光秃秃歪扭扭的棍棒——站在流云吹烟阁这等雅致华美之地却并不显得窘迫,求人见面时语气恳切,观雨时从容不迫。雨水打湿了他的肩膀和裤脚,却丝毫看不出狼狈——仿佛他与这周遭的花草天气本就是一体,若是硬要分个彼此,反倒显得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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