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三止叹了口气:“唉,只怪欧阳掌门没有多生几个儿子,欧阳这根独苗苗压力太大了。”
三思:“多生几个也没用的。像我家,岑长望跑到朝廷做官了,岑饮乐为了不当掌门,在外面流浪了这么多年,山上的长老们都盯到我身上了,生怕我像岑饮乐似的跑了,明宗后继无人。”
虞知行想了想:“当掌门也没什么不好,我看你爹那个掌门当得就挺轻松。”
三思唔了一唔,好像也挺有道理。
擂台上,被幸运签砸中的倒霉鬼意气风发地上了台,底下立刻有人击鼓挑战。
红擂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可以见血,但轻易不能夺人性命。
三思看着台上明显比蓝擂激烈数倍的比试,目光不自觉地穿透那翻飞的肢体,对上远处一双漆黑的眼睛。
那双眼睛和无数人一样,望着台上的打斗。
三思没能立刻认出来,怔了片刻,才想起那人是谁。
这么多年下来,在这擂台上殒命的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其中有两个就发生在三年前,上官家的两名子弟死在迷踪谷护法巫芊芊的手下。
如果传闻是真的,那么上官溟当时该是什么心情呢?
他如此坚信自己的家人与当年巫家的灭门案毫无关系,然而血淋淋的真相在二十年后被公之于众,牵出的不仅是罪孽,还有他们之间尘封多年的感情。
想到巫芊芊,三思的手捏了捏自己口袋里那一块硬邦邦的东西。
她的目光在四面八方的席位上扫了扫,道了句“我去趟茅房”,就退出了人群。
***
裴宿檀正在听管少师讲解台上人的门派和武功路数,另一只耳朵留着神听身边的动静,在无衣过来之前,将手边味道奇怪的药丸藏进了袖子里。
无衣提着食盒,看了下茶桌上的小碟子,上面的药丸已经没有了,还以为自家居士听话地吃了,于是满意地将食盒放到居士手边,然后在他的肩膀上比划了几下。
裴宿檀问道:“何时出发的?”
无衣指头点了两下。
裴宿檀:“让阿窍别玩了,跟住他。”
无衣:是。
管少师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移开了目光,但看裴宿檀似乎并没有避开自己的意思,于是顺从自己的好奇心,问道:“阿窍,就是先前常跟在居士身边的那位吗?”
裴宿檀颔首。
“见过两次,二位是兄弟?”
裴宿檀:“何出此言?”
管少师道:“看着有点像。”
裴宿檀:“管兄该去医馆看看眼神了。”
管少师一哂:“不是开玩笑,真有点像。”
裴宿檀:“哪里像?”
管少师想了片刻,被问住了:“唔,眼睛……不对,鼻子?好像也不是……究竟哪儿像呢……”
裴宿檀笑着摇摇头:“哪门子的兄弟,八竿子打不着的。”
管少师皱着眉回忆:“具体说不上来,反正是给人这种感觉的。你不信算了。”
裴宿檀显然不信。他摸到食盒上,将盖子打开:“管兄,来,分点儿,等无衣来发现还没吃完,又该唠叨了。”
管少师嫌弃地看了一眼那药膳:“你这个身子骨啊,多吃点这种东西没坏处。”
裴宿檀微笑:“不必了,反正是不会好的。”
管少师看了他一眼,没从他那张脸上看出半点悲伤的神色来,于是无声地叹了口气,捏着鼻子将那难闻的药膳分掉了一半。
***
巫芊芊早就察觉有人朝自己的背后走过来。
此地树丛茂密,很容易打埋伏,且脚步声并不熟悉,但多年生死边缘的经验告诉她,来者没有恶意。因此。她气定神闲地在野渠边冲干净鞭子上新沾染的血迹,听着那脚步停在了自己身后三尺之外。
她不知道这个时候会有谁来找自己,但当她回头的时候,还是感到过于出乎意料了。
来者居然是上官溟。
时隔太多年,那张脸被岁月打磨得近乎陌生,以至于巫芊芊首先花时间辨认了一下眼前这人与自己记忆中的区别,继而才发现上官溟的情绪并不稳定。
对方双颊的肌肉隐隐颤抖,手里紧攥着一张信纸,双目紧紧盯着巫芊芊,仿佛有无数话语层层叠叠地压过来,是个令双方都不太能透得过气的神色。
然而巫芊芊看上去并没有足够的同理心,对于上官溟此刻的激动视而不见,转身就要走。
“站住。”上官溟出声喊住她,嗓音低沉饱满,却带有一丝颤抖。
巫芊芊停下脚步,偏过头,余光扫见上官溟落在地上的影子,语声极其冷淡,仿佛对着一个陌生人:“找死?”
第122章 谁欲话分陈年是非4
上官溟:“我有话跟你说。”
巫芊芊:“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
上官溟道:“我不是来说你们家当年的事……关于那件事, 我既然已经知道真相, 你想要报仇,尽管来。”
巫芊芊冷冽地嗤笑一声,回转身来,看着上官溟:“你是觉得我真不会杀你?”
“我信。我知道你会杀人, 你是我见过的最会杀人的人……”上官溟的声音走低, “我一直都知道。”
这句话似乎刺中了巫芊芊心头的某一块肌理,她的眼神冷极:“上官家主还是离我这妖女远一点的好,可千万别被人瞧见,不然你的名声可全都毁了。”
“我不在乎什么名声!”上官溟忽然激动起来, 他将手中那张信纸掷到巫芊芊脚跟前, 语声颤抖,上前两步, “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什么!我虽然心中早有猜测, 可没有得到你的承认,我始终不敢相信, 直到今天……这样的事,你凭什么不告诉我?”
“你太好笑了, 我承认什么……”巫芊芊语声一顿, 目光扫到那被攥得皱巴巴的纸上的几个字。
她弯下身,将纸条捡起来,展开。
“赵杨白,赵阔……你宁愿将我们的儿子送给别人去养, 你都不愿意告诉我!”上官溟眉头紧锁,双目隐隐泛红,“当年,当年我那么……”
巫芊芊打断他的话:“谁给你的这封信?”
上官溟:“难道你认不出这是谁的字?”
巫芊芊:“奇了怪了,我为何要认识这个字?”
上官溟:“你——”
“罢了,谁给你的对我来说半点意义都没有。”巫芊芊扔开那张信纸,就像扔掉一张擦了嘴弄脏了的抹布,“赵杨白是我的儿子没错。”
“果然——”
“但不是你的。”
上官溟一顿:“你说什么?”
巫芊芊:“还要我再说一遍?你是聋了?”
上官溟急切地道:“你不能因为我们没有成亲就否认我们的关系,他是不是我们的孩子我最——”
“——他是不是你的孩子我最清楚。”巫芊芊看向上官溟的目光有一丝怜悯,“别妄想了。上官溟,不就是上过两次床,你以为自己有多重要?”
上官溟被她这大胆的言论给吓住了:“你怎的——”
“我对你的那点感情二十年前就消失殆尽了,真是没料到你能自作多情这么多年。”巫芊芊口中吐出的话字字刮人心,“连儿子都能幻想出来,我真是没想到,你能疯到这个地步。”
上官溟彻底激动了:“到底是谁疯!父辈的仇恨我认,我早就认了,你有什么不满足的冲我来,为何要报复在孩子身上!为了仇恨,你竟然忍心让杨白从小做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你——”
“他确实没爹没娘。那又怎样?我也没爹没娘,照样活。”巫芊芊露出一个怜悯的笑,“上官家主,你这样的人是不会理解我们这种人的,二十年前不行,现在还是一样。好好过日子吧,上官家主已经儿女双全了,何必画蛇添足地来多认一个亲?”
“可杨白他——”
“别这么喊他,你没资格。”巫芊芊眼看着上官溟面色发白,一字一顿地说道,“谁给你的这封信我不知道,但我告诉你,你不是他的父亲,这辈子都不可能是。”
上官溟脸色惨白。
巫芊芊甩了一下鞭子上的水:“我对你已经没有耐心了,上官溟。最好别让我再看见你,否则,我巫家的仇,就要报在你头上了。”
上官溟脚步虚浮地走了。
那张比揉皱的信纸还留在地上,在层叠的落叶间,隐蔽得就像是河水里的一口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