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盘龙殿不久,便在石子路旁遇到了温远洲。
他自然是春风得意的,朝李佑鸿作揖,道:“恭喜殿下如愿以偿。”
温远洲久久没有等到回答,抬眸,看见李佑鸿疲倦至极的神色。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问,“皇帝还能活多久?”
温远洲谦逊一笑,避而不答:“陛下自然会长命百岁。”
闻言,李佑鸿翻了一个白眼。
他向温远洲走进,低头,在他耳边道:“他死的那天,记得告诉我。”
第64章 陆拾柒
陆拾柒
何庚
温远洲笑了笑, 微微侧过头,下巴几乎蹭到李佑鸿, 刚要说话,却见李佑鸿十分嫌弃地向后躲了一下。
他的笑容僵了僵,“王爷,草民对您, 一直是充满善意的, 你无需这样瞧不起草民。”
李佑鸿扬起头,眼睛向下,眼神意味不明。
温远洲竟被这眼神看得心惊。
那是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李佑鸿纤长的睫毛垂下再掀起, 缓慢地翻了一个白眼, “本王就是瞧不起你,你能把本王怎么样?”
温远洲的笑容变得很难看, 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好在李佑鸿也没给他太多回话的时间,他蹙起眉头, 显出很不耐烦的样子,“本王方才说的话,你听懂了没有?”
“他要死的时候, 还有最后一口气的时候, 告诉本王。”
他的态度非常强势,与以往的慎王判若两人。
温远洲咬了咬牙,道:“是。”
听完这句话,李佑鸿便甩袖而去。
温远洲微微转头,看着李佑鸿的背影, 眉头拧了起来。
入戏容易出戏难,更何况李佑鸿还曾服用过南蛮特制的药。
他性子变得与故太子越来越相似,这在南蛮人的意料与期待之中,但似乎有一点偏离了他们的预期.......
李佑鸿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对温远洲亲近信任的意思,反而对他很嫌恶。
温远洲握紧了拳头。
这样下去可不行。
他曾经问过完颜,确保能控制登基后的李佑鸿的方法,完颜胸有成竹地说,他已经为慎王量身定做了一个“药方”,之后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很多事情,李佑鸿的性子确实也在逐渐变化......
再继续下去,南蛮清乱会便可以用药,一举攻破李佑鸿的精神防线了。
师叔不愧是师叔,许下了一切尽在掌握的承诺,便断断不会食言。现如今,反倒是他这里出了问题。
难道是他给李佑鸿的言语暗示还不够多吗?
还是哪里出了问题?
温远洲的心中出现巨大的挫败感。
他边思索自己的问题,边向大康皇宫的处刑司走去。
秦桓此时正被关押在那里。
太元帝知道温远洲的秦桓的恩仇,已经将处死秦桓的任务交给了他。
这个年轻时一统九州的开国皇帝,也在挣扎于活着与亲情时,变成了一个轻信别人的蠢货。
一直在为他“治病”,帮他唤回唯一的亲生儿子、除掉皇后的温远洲几乎已经成了他心中最信任的奴才。
地位甚至要高于伺候了他一辈子的赵忠全。
皇帝不知道是,他胸中灼烧般的痛感渐渐消失,气色也更红润了.......这一切的原因并不是他用过邪方的后遗症消失了,身体变得更康健,而是他的感官在温远洲的药下变得迟钝,五脏六腑再难感觉到疼痛了。
恐怕他像其他用过邪方的人一样四肢溃烂,甚至断掉而死去时,都不会觉得疼。
心中想着这些,温远洲很快就走到了处刑司门口,却见完颜正坐在门内。
而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孩正乖乖地站在他身边。
温远洲疑惑蹙眉,走进来,冲完颜使了一个眼色。
完颜却是粲然一笑,手很随意地向那女孩一指,“这位是长公主的女儿。”
温远洲:“!!!”
那岂不就是秦桓的女儿吗?!
他眼中惊慌万分,向完颜的座位走近一步,咬着牙道:“师叔,我们今天是要......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听到温远洲不善的语气,完颜不满地“啧”了一声,身子向后倚去,手指一个接着一个敲着椅子把手,“她又听不到你说话,你那么小声做甚么?”
带着十足的轻蔑说完这句话,完颜转过头,对着小公主很温柔地笑了一下。
听不到他们对话的小公主便回了完颜一个很甜的微笑。
她站在温远洲对面,抬起头,用亮晶晶、怯生生的眼神看着他Tiempo viejo。
在察觉到温远洲看过来的眼神后,她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乖得不行。
温远洲有些局促地向她作揖。
完颜道:“小公主那么多天没见到自己的父亲了,故而今天来探望一番。”
她偏偏挑了一天自己的父亲要被处死的一天来探望他?
必然不可能这么巧。
温远洲蹙眉,声音冷了下来,“是你带她来的?”
完颜仰头,眯了眯眼睛,眼神透露出几分危险。
“......”温远洲抿嘴,“是师叔带她来的?”
完颜一抖自己的衣袖,漫不经心道:“是你带她来的。”
“皇帝将处死秦桓这件事交给了你,自然也只有你有权利让小公主来探望秦桓。”
说完这句,他缓慢地抬起头,与温远洲对视。
“......而长公主会知道你是慎王的人。”
小公主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似乎在好奇他们在说甚么。
完颜见温远洲僵在了原地,不满地催促道:“去罢。去带小公主见他的父亲。”
秦桓早已经被割了舌头,断了五指,现如今已经不成人形了。
让小公主去见他?
不怕吓疯了她么?
温远洲张了张嘴,似乎要反驳完颜的话,却被完颜先开口给堵了回去,“这是我给慎王的‘药方’的一部分,你就不要同情心泛滥了。”
闻言,温远洲只好闭了嘴。
他一言不发地向处刑司里走去。
而完颜表情很友善地用哑语告诉小公主跟上温远洲的步伐。
完颜凝视着两人的背影,眼神渐渐变得不屑。
温远洲其实骨子里是个很软弱、很不够狠的人。否则当初便不会因为失去养父这个靠山,便被几个小太监欺辱成那个样子。
与此同时,他还不够聪明、不够通透,仅仅因为旧主的恩怨,便效力于外族,反过来帮外族侵蚀自己的祖国。
完颜嗤笑一声,心想道:更别提他效力的还是南蛮清乱会。
如果温远洲真的想为故太子报仇的话,其实首当其冲的,根本不是秦桓、太元帝、皇后,而是......
他很放松地倚回座椅上,闭上眼睛,回想起一些往事。
当初,若不是师兄内心实在愧疚,将被流放到南疆的温远洲收为徒弟,教他巫医之术,给他权势金钱,这个蠢小子早就饿死在大康边境了。师兄为了赎罪,一味地宠着温远洲,临离开清乱会之前,还帮他说服了自己,将控制目标从二皇子换为了三皇子......这种溺爱让温远洲在心智上没有一点长进。
师兄与南蛮王一样,都与自己不是一路人,怀着那些可笑的对神灵的敬畏之心,做甚么都束手束脚。
不过,师兄到底也是从小照顾自己,算是自己的半个父亲。
......
完颜慢慢地睁开眼睛。
也不知道,离开清乱会,远离权利纷争的师兄,现如今有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么快乐。
而被完颜惦记着的“师兄”此时正坐在颠簸的马车之中。
经过月余的奔波,从南疆赶到京城的马车上布满了风尘的痕迹,年迈的谷太清坐在中间的座椅上,紧紧靠着软枕,面色苍白,不停地咳嗽着。
外面赶马的是个身形健硕的男人,他的五官偏清秀,不过皮肤黝黑,左侧脸上还有一道很长的疤痕,神态举止也丝毫没有儒雅之气,倒显得极为粗犷。他布满老茧的手勒住缰绳,露齿肌肉上满是刀疤的手臂,骏马一声长啸,渐渐停了下来。
若幼年不逢家道中落,他该是个风流俊美的京中纨绔,或是温润从容的俏书生。
带着温远洲的师父,如今退出清乱会的谷太清回京的、风尘仆仆的男人,正是何挽的兄长,何庚。
骠骑将军,不负慎王所托,功成圆满。
何庚撩开马车帘,看向车中的老头,道:“谷师傅,还受的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