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卫捂住嘴,憋屈点点头。
鄢正微不可闻一笑。
晚上,万籁俱静。
某房间的窗户悄无声息打开,一只信鸽被悄悄放出。
信鸽振翅而飞,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夜色里。
第二日。
原本应上午就到锦城的得道仙人没有到,三人等到太阳偏西,仙人依旧没到。
某人神色略有紧张。
一刻钟后,鄢勿突然出现在客栈里。
鄢正和鄢卫俱是一愣。
鄢勿将背上包裹打开,道:“你在等他们吗?”
五个人头,骨碌碌滚散一地。
鄢正鄢卫都是一脸骇然,一个茫然之色更多,一个震惊之意难掩。
鄢枝快如闪电,在其还未动作前,封穴定身,道:“我能看清每个族人的中毒情况。”
鄢卫一僵。
鄢正一惊:“什么中毒?!”
鄢卫丰活神色淡下去,面无表情道:“所以族长聚集族众,就是为了让你看清谁没有中毒。得道仙人一事是假的,抽签有暗箱操作,你是故意将我带出来,料到此等大事我不敢耽搁,必定会送信暗部。”他看着地上人头,“借此把锦城暗士一网打尽。”
鄢正听完他的话,眉头狠狠蹙起,厉声道:“你为何这样做!”
鄢枝看着他,“你知道全族中毒意味着什么吗?你连百子园都不放过。”
鄢卫突然笑起来,眼神可怖,“我当然知道为什么,不就是灭族吗?”
鄢正瞳孔色变,双耳立出,锋利的爪子瞬间朝其抓去——
鄢枝瞬间凝气,在其爪子没入鄢卫心脏半寸时冻住了鄢正的动作,“先冷静。”
鄢卫毫无悔意,也毫无恐惧,吊儿郎当笑道:“我就是想灭族啊,灭族多好,情兽一族本就是人创造出来的怪物,东躲西藏,苟且偷生,活着有什么意思?”他眼神徒然变深,狠狠盯着鄢枝,“我们这一族,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你告诉我?一辈子不见天日,谁也不知道有我们的存在,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我们凭什么活着!”
“噗——”一纯黑的尖爪没入他心脏,鄢勿神色晦暗,声音淡淡,“那就别活了。”
鄢卫脖子上青筋凸起,面色涨红,鲜艳的血从他口中涌出,他盯着鄢勿笑了一下,似嘲似蔑似解脱,垂直倒下去。
鄢勿黑爪上血色狰狞,一滴一滴滴在地上。他久久未说话。
鄢正心中有疑问,然看着鄢卫的尸体,心中亦沉闷难言。
鄢枝垂眼,神色不辨。
“我做错了吗?”鄢勿问。
“您没错。”鄢正道,“情兽一族,存至今日,举步维艰,是您带领我们活了下来。大环境如此,实难改变。”
“或许可以告诉他们。”鄢枝看着他,“让他们自己选择。”
鄢勿抿唇,“我不想他们心中只有杀戮。”对抗,就意味着牺牲。情兽一族所有人,都是他的孩子。
从三个,变为三百个,再到一百多,他恐惧着数字。
他希望扛住一切,如父似母,很多时候难免妇人之仁。
他叹息一声,“你做决定罢。”
鄢枝道:“把所有一切告诉他们,不愿战斗者,守卫秘地,愿意战斗者,统一训练,既文训,亦武训,根据能力高低,分配任务。”她顿了顿,“每个人都该是知情者,不管事实是否残酷。”
“好。”
有些东西,就是要流血才能得到。
三人重回秘地,鄢勿将众人再次聚到一起。
有族人一眼发现少了鄢卫,问:“鄢卫呢?”
“死了。”
众人哗然。
鄢勿道:“得道仙人一事是假的,是我和鄢枝为捉族中奸细设下的局。”他顿了一下,“鄢卫乃暗部奸细,不仅暗地里给我们下了毒,昨夜还传信暗部,欲绞杀鄢枝鄢正,今在锦城,证据确凿,他亦亲口承认,鄢正,鄢枝皆可作证,鄢卫已同锦城暗士一起伏诛!”
“什么毒?”众族人惶惶不安,“我们不是百毒不侵吗?”
鄢枝便把毒有关的一切告诉了众人。
震惊愤怒之后,人群安静下来。
“意思是我们只能活半年?”
“如果没有解药的话。”
又是一片绝望的寂静。
他们已经习惯了鄢勿在前,突然得知这个,便以为鄢勿已走投无路,让众人等死。
半晌后,有新生情兽站出来,盯着鄢枝道:“我们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吗?有毒药就有解药,既然还能活半年,为什么不找半年的解药?”
有人道:“去哪儿找呢?此毒暗部所制,难道要我们和暗部正面为敌不成?”
“太可怕了!”
“不行,死路一条……”
鄢枝开口:“为什么不行呢?”
众人一惊。
“我们五感、速度、力量、愈合能力皆远在人之上,为什么要怕他们?”
“他们有蓝光箭,中箭便什么都完了!”
“能躲开的。”鄢枝盯着说话的人,“恐惧,才什么都完了。”
族群又沉默下去。
鄢勿拿出一卷轴,沉声道:“今天,我要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卷轴倏尔飞升上天,一下子变成巨幕,众人抬头望去。
那是一张在发光的此大陆地图,中央一团血雾,隐隐是十字模样,围绕中央血雾,西北牧轮都,东北大燕,东南宁国,西南沇国。宁国之外,一海相隔,是琉尾洲。其他三国的国都距红渊死地都有两三座城池的距离,唯沇国楚都与红渊紧密相连,二者相连之处,正是皇宫坐落之处。
鄢勿道:“创造我们的鄢道长在红渊死地,他没有死。”
众人再次哗然。
“红渊一开,天道重生,万物皆灵,人为末等。”
“我们可以找到鄢道长,解除我们与人的绑定,我们也可以打开红渊,开启新世界。”他顿了顿,“未来如何,尔等共定。”
然后鄢勿说了那些神秘离开秘林,至死未归的族人们。
那些人不是背弃了种族,而是为种族牺牲了。
在秘密没有公开之前,已经有一部分人,默默走在此路上,艰难开辟着未来。
鄢枝听着那些熟悉的名字,仿佛看见一个一个骷髅头累成高塔,颤巍巍欲摘星辰。
底下寂静无声,每个人的表情都渐渐凝重肃穆。
原来。
原来就连苟且偷安的一切,都是族人用命换来的。
每一刻平静之下,都有另外的人饱受折磨的嚎叫。
原来。
原来他们才是桃花源里不知魏晋的古人。
太阳落下山去,光渐渐收拢天边,草地上众人听完鄢勿的话后,久久回不过神来。
深秋的夜是冷的,光暗下去,林子里便起风了。
有人打了一个喷嚏,所有人如梦初醒。
人群中有人道:“杀他一次,便又如何?”
有人喃喃:“对,杀他一次……”
有人面面相觑,“杀吗?”
鄢正朗声道:“杀他一次,便又如何!”山林间回音阵阵。
一个站起来,两个站起来,三个站起来,最后所有人站起来,齐声道:“对,杀他一次,便又如何!”
情兽一族,跪得太久了!是时候该反抗了!
这一瞬间,所有人心灵相通,都同时想到一句话,不知道是谁先开口,随即众人异口同声:“日月山海,天地万阔,争其一方,立我万民!”
鄢勿闭上眼,心跳咚咚如鼓——是了,这才是他曾经一开始想要创造的情兽族!
鄢勿看向鄢枝,道:“你是对的。”
“您也是对的。”大部分族人强烈的族群认同感,无处不在的团结力,族人之间的信任友善,等等等等,无一不是鄢勿的功劳。
因此才有了此刻的一呼百应。
“死而后已。”鄢勿道。
“永不后悔。”
这边。
悬月门和暗部尚未查出什么,谢瞳已复命。
“鄢黎、鄢月失踪,七仙院全力寻其消息,梨胭几日前在七仙院驿站落脚,去过一趟相国寺,之后全速赶去锦城,暂未回京。”
鄢宝确实没有说慌,但也没有把事实说完。看来契主对无鄢字的情兽,已经可以算作控制力失效。
相国寺……
谢瞳僵了半天,晏沉越是不说话,她的心便越往下沉,沉到她产生幻觉,听到晏沉冰冷的命令:“杀了他。”
她蓦地跪下,贴地长拜,二十年来,她只有在他册封太子那天行过此等大礼,她声音冷凝如常,然实则有细不可闻的颤抖:“鄢宝可作为我们监视情兽一族的工具,暂时还有些用处,可不必早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