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驸马由李蕴章换成了叶舟,她是真的要以为自己回到了当年。
“偏差?”叶舟倚在床头看她。
屋中烛火昏黄,让叶舟平时琥珀色的眼瞳显得黑沉了几分,沐浴后沾染水汽的黑发垂在脑后,多处几分慵懒。
喻白露竟然有些不太敢看他,将自己心神拉回来之后,她慢慢地说:“这就是我原本在祭坛想跟你说的,我的身世。”
叶舟将她的话思索了一会儿,一个猜想浮现在脑海中,却又不太敢肯定。
“我就是昭灵公主,殷姝。”喻白露一字一句地说。
叶舟明白,喻白露所说的“昭灵公主”并不是指幻境里的身份,而是她真实的身份。
“这个幻境确实非常逼真,但是百年之前,我要嫁的人是平安侯世子李蕴章。”
话头一旦打开,便很容易接下去。当年的殷姝是天之骄女,父皇纵容,兄长宠爱,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万般荣宠之下,便养成了殷姝天真烂漫、不问世事的性格,对所有事情都抱着美好的幻想,对信任的人便是绝对的信任。
平安侯世子李蕴章是殷姝青梅竹马,李蕴章不仅长相极佳,才华横溢,而且对殷姝也是非常好。而殷姝自以为找到了今生良人,便也沉溺在这欢喜之中。
爱情是盲目的,稍不留神就会让人吃苦头,何况是这么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殷姝喜欢李蕴章,喜欢到忽略了那些原本不该忽略的事情,说出原本不能说的事情。
大婚前夕,她多少个夜晚睡不着觉,兴奋、忐忑、幻想......她想了大婚时候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唯独除了李蕴章谋反。
得到消息的时候,殷姝确认了数十遍,还是觉得自己听错了。
可是老天爷就是爱跟她开玩笑,她哥哥死了,是他驸马杀的,更加令人难以接受的是,李蕴章冲进皇宫的那条密道,是殷姝告诉他的。
这是皇家绝密,当初皇帝和殷珏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告诉旁人。可是耐不住李蕴章巧舌如簧,而殷姝又认为李蕴章绝不可能做坏事。
谁知道李蕴章不仅做了坏事,而且一做就会牵动皇城的谋逆大罪。
后来李蕴章被抓,定罪之时,朝堂上的朝臣便有怀疑她的,认为她和李蕴章本是同伙,想要谋逆称帝。
殷姝听到这传闻,呆愣地说不出话。
当然,皇上没有对此说什么,更没有处罚殷姝,可是老年丧子之痛让他连床铺都起不来,更不忍见殷姝。
自那之后,朝中风向便慢慢地发生了变化。太子既死,三皇子便得势,沈贵妃也不再伪装,母子二人几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殷姝这个曾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如今却变成了人人躲避的灾星。
她伤心过,流泪过,但是更多的是后悔。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看清李蕴章的真面目,后悔为什么没有听哥哥和父皇的话,后悔为什么......对这些无能为力。
殷姝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她也没脸再见父皇,幽居宫中,了此余生便罢。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殷自李蕴章谋反以来,国力便一直衰颓,一年之后,边境被敌国入侵,殷根本就无力负担战争,三皇子便提出和亲。
当时宫中就她一个皇女,和亲公主的身份便落在了她头上。
其实殷姝对于和亲倒也没什么抗拒,反而觉得,这是个可以赎罪的机会,如果让她和亲能得几年太平,那她也心满意足了。只是在临行之前,她想跟父皇拜别,毕竟这一走永远也回不来了。
可是殷姝连这最后一面也没见成,她当晚跪在大殿前,请求见皇上,三皇子正好从寝宫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哟,这不是姝儿妹妹吗?跪在此处作甚?”
殷姝脸色苍白,半天才说:“我来见父皇。”
“见父皇啊?”三皇子走到她面前站定,轻笑一声说:“可是父皇刚喝完药,母妃好不容易才服侍父皇睡下。妹妹怕是见不到父皇了,要不改日再来?”
改日?她哪儿还有改日,她马上就要去和亲了,去国离乡,路途遥遥,哪儿还有再见的机会。
殷姝不理三皇子,执意在殿外跪着。老天爷仿佛也要看她笑话似的,不一会儿变了天,下起倾盆大雨,她就在雨中跪着,也不知多久,春儿哭着跪在地上,求她回去。
殷姝恍若未闻。
“公主殿下,您还是回去吧。”沈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在殷姝头顶撑起一把油纸伞。
“我要父皇。”殷姝重复道。
“可是,”宫女看了一眼寝宫,沈贵妃的身影在门口一闪而过。“公主殿下,陛下不愿见您。”
说罢,她也不停留,将手中油纸伞塞给春儿,便又回去了。
春儿哭得不成样子,扶着殷姝走开,殷姝就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任由春儿动作。可是到半路,她却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怎么就成了这般局面?
皇上一直病着,甚至连殷姝跟随使臣离京,他都没能从床上起来。
殷姝也便心灰意冷地离开故国,可或许是那夜大雨落下病根,她在半路便因风寒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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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白露讲完这些,眼尾都忍不住泛红。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坦然面对这些,可是对着叶舟,那些原本可以强忍的情绪却变得如此难熬,让她忍不住想哭。
“后来我到了酆都便不太想投胎,还好帝君开恩,允我在阴司任职......”
喻白露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想用若无其事的口吻继续说下去,可是正说着,不妨手上一紧,便跌入一个炙热的怀抱。
“别说了,别说了。这不全是你的错。”叶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明明是安慰的话,却让喻白露的泪水一下子涌出来,呜咽声越来越大,到最后哭得不成人样。
而叶舟一直默默抱着她。
他还记得当初他想套喻白露的话,喻白露曾经说过,因为她做错了事情,所有父母不愿意见到她,原来是这样。
背负着这么沉重的包袱将近千年,要怎么能忍受的了?
第53章 入画
喻白露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了,结果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发现两人就这么糊糊涂涂地抱在一起睡了一晚上。
喻白露先醒过来,多年的警觉性让她察觉到身侧有人之后,下意识翻坐起来,右手就放到了叶舟脖子上。
等回过神儿之后,两个人都愣住了。
“你这是,”叶舟刚醒过来,嗓音有些低沉,“谋杀......”
“春儿,什么时辰了!”喻白露预感到叶舟接下来想要说什么,心头跳了两下,立马扭头向着床帐外喊,一边还略显慌忙地穿鞋。
“呵。”叶舟轻笑出声,支颐起头看喻白露颇显落荒而逃的背影。
于是春儿领着侍女进来的时候,就发现她家公主面色微红,两只眼睛肿得像是核桃;而驸马正撩起床帘,修长的脖颈上明晃晃三个指痕。
春儿:???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不太像是新婚之夜该发生的事情啊。
于是趁着叶舟出去的时候,春儿一边替喻白露绾着头发,一边咬唇轻声问:“殿下,您昨日与驸马相处还好?”
春儿一向并不多嘴,喻白露有些诧异,转头看见铜镜中自己因为哭泣而浮肿的眼皮,也就明白七八分了。
她说:“没什么,只不过昨日情绪激动了些。”
话音未落,喻白露就看见铜镜中站在一边的秋儿和冬儿相视一眼,脸上的表情非常精彩且引人注目。
喻白露:???这又是发生了什么,她们都是想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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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喻白露和叶舟就收拾好准备进宫去了。
成亲第一天顶着个肿眼皮总是不太好,喻白露让春儿遮了遮,然而......成效不大。而身边叶舟则努力地将领子扯高,以期遮住脖子上的指痕,可是喻白露掐的位置靠上,根本就遮不住......
唉,心好累,都不想去见人了。
他们入宫先去见了皇上和沈贵妃,不一会儿殷珏也来了,看了喻白露的肿眼皮,本来弯着的嘴角忽然落下,然后客客气气地与叶舟客套几句,将他请到了外面。
沈贵妃表现的非常像一个友善的长者,言语之中都是关切喻白露。殷珏请叶舟出去的时候,她正问着喻白露身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