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这个小名,鲜少有人知道。
当初喻白露还叫殷姝的时候,母后因为生前过度操劳宫中事物,在生产她之时血崩而亡。她一生出来便羸弱异常,连哭都像猫叫一般无力,父亲害怕她早夭,便一直没有给她取名字,只是按照当时民间的说法,取了个贱名“阿蛮”一直叫着。
这个小名极其隐秘,在当时也没几个人知道,何况是现如今?
而黄英竟然知道这个名字,还直接来约她。黄英到底有什么目的?
喻白露心神不宁地想了半下午。按理来说,自上次烟波山一行后,她遇到有关于画灵的事情,是该考虑和叶舟透露一些。然而这次非比寻常,牵扯到她生前之事,叶舟如果知道,一定会怀疑她的真正身份,而酆都大帝的嘱托就是不要让无关人等知道酆都的参与......
她纤长的手指不住地拨弄课桌上的那一枚小小的硬币。讲台上老师慷慨激昂地讲解却变成了背景音。
终于,喻白露伸手握住了那枚硬币,下定了决心:她还是要一个人去。
午后的阳光明媚,照耀在学校新移植的盆栽万寿菊上,似乎蒸腾起一种浓郁的菊花香味。喻白露情不自禁地微微叹了口气,她怎么觉得这件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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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原本正在上课,可是喻白露向来不关心这些,直接去了听竹茶楼。
听竹茶楼就在大学城的美食街上,不过相当地难找。茶楼估计是要迎合“安静”这个意味,并没有开在向着大街的店面上,而是选了临近河道的一面,还努力地在正门两侧植了窄窄两排竹子,也算是和招牌呼应了。
多亏文夕颜曾经特别热心地教喻白露用手机上的地图,她这才勉强能找到这里。
跟前台穿着淡雅旗袍的小姐姐说了房间之后,喻白露就被领上了二楼。
小小的茶室之中水雾缭绕,黄英侧对着喻白露跪坐,正煎着茶。
喻白露在门口停了一会儿,然后坐到了黄英的对面。
黄英为她倒了一杯茶。
茶汤透亮淡黄,香味醇厚,是一杯好茶。
可是喻白露却迟迟没有动手,只是坐着看黄英。
黄英倒是很怡然自得,微微笑了笑,说:“我没有恶意,只是想找你帮个忙。”
喻白露哼了一声,说:“找我帮忙?”
“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可我凭什么帮你。”
黄英叹了口气,呷了口茶,一双清澈却淡泊的眼睛看着喻白露说:“昭灵公主,我见过你的。”
喻白露说:“你当然见过。”
连“阿蛮”这个小名都知道,黄英怎么可能没有见过她?只不过......
“殿下对我却没有印象了。”黄英轻笑道。
喻白露不回答她。她倒要看看,黄英到底想要干什么。
“殿下应该记得白马书院吧。”
“白马书院”四个字一说出口,喻白露明显怔了一下,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带给她当初尚且美好的回忆。
黄英接着说:“殷朝之时,徐辛夷少年成才,为当世大儒,仰慕追随徐先生的人众多。后来应明懿太子之约,先生到青崖之上开白马书院,广收天下才子。”
黄英说的,喻白露当然知道。
当初她兄长时常跟她提起徐辛夷的美名。后来徐辛夷和兄长交好,出山为殷朝培养人才,白马书院落成之后,兄长常常去书院和徐辛夷畅快言谈。
那时候的殷姝是个缠人精,天天缠着兄长。兄长无奈,也带着她去过好几回,一来二去,白马书院倒成了殷姝玩耍的桃源。
可是在白马书院中都是年轻学子,除了她,从没有女子出现过,黄英又是哪路人物?
喻白露皱眉看向黄英。
黄英似也是想起了什么,神色之中多有向往和落寞,她说:“殿下不记得了,当初殿下还夸我开得好。”
什么!
喻白露眼睛猛然睁大。
开得好......开得好......她脑海中依稀想起了依稀想起了一些事情。
徐辛夷平生最爱菊花,宁可节衣缩食也要买菊花。兄长当初也替他搜罗了不少名贵品种的菊花。徐辛夷便在书院后院中开辟一处菊畦,种着不少菊花。有墨菊、绿菊、红莲、玉笋.......
可这么多菊花之中,唯有一株**尤为出色,整株足有几米高,开的花个个比壮汉的拳头都大,且色泽金黄,香味馥郁,异常地好看。
兄长那时候还笑称,这菊花定成了精灵,为着徐辛夷这么爱菊,要来和他成就一段美事。徐辛夷当时还说兄长太会埋汰人了。
而她在旁边只顾着惊叹,把这株菊花夸上了天,说什么绝对是世间罕有,开得实在是极好的。
黄英......难道是当初的那株菊花不成?
第35章
房间内茶香袅袅,自黄英说出那句话之后,两人再无动静。
按照黄英所说,她是当初白马书院菊畦中的那株黄/菊,可是按她周身的气息来看,又不像是妖灵一类......
喻白露乌眉轻蹙,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终是黄英叹了口气,沉默半刻,说:“殿下莫非忘了那株菊花吗?我当初栖身在那株菊花中,倒是时常能够见到殿下。”
当年的昭灵公主,未过及笄之年,容貌昳俪,又兼父兄宠爱,更是天真烂漫。无论谁瞧见了,总要挂念在心上。黄英当初时时见到昭灵公主,印象不由地就深了一些。
喻白露思考了一会儿,终于说:“你说栖身在那株菊花中?若那株菊花非你本体,你可是早就修成人身了。千年的花妖,又何必找我来帮忙。”
“殿下还是心存疑虑。”黄英苦笑一声,纤细苍白的手腕一翻,便在手心中浮现出一朵淡淡黄色的菊花,玲珑精致,煞是好看。
“殿下,我并非花妖,而是花灵。”
花灵?
喻白露的眉头蹙得更加紧。
世间万物皆可生灵,或是人有信念,或是有执念,均可催生出灵。如她一直在追查的画灵,兴许就是抱着顾渊之死前的一抹执念,一定想要完成这幅画,这才催生出了灵。
若黄英不是花妖而是花灵,那她就应该是千古以来文人墨客所颂扬的菊之高洁,并不属于具体的某种形态成灵,而是一种信念。
------歌颂追捧她的人越多,她的能力便越强大。
喻白露复又看黄英手中的那朵花,却惊讶的发现那朵花已经渐渐变透明。
“啪嗒!”茶碗倾翻,黄英满头虚汗,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撑在茶桌上,垂头喘息,显然非常难受。
“你怎么了?”喻白露伸手扣住黄英手腕。
“没什么别的毛病,就是我的身体实在是撑不下去了。”黄英缓过神,拂下喻白露的手,看起来非常虚弱。
黄英没说谎,刚才喻白露查探的结果也是------黄英身体里几乎连一点儿灵力都没有,难怪她刚见面的时候以为她是个普通人。
“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存在千年的灵,为何会变得如此虚弱?
黄英轻笑一声,说:“殿下可知道您死之后发生的事情吧。”
喻白露不答,心中怔忪。
她当年入酆都成为阴差,经过了三百年的训练。其间从未出过训练场,为的就是斩除尘缘。之后她也没有特地去打听过死后之事,因此只是大概了解之后发生的事情,具体细节不曾详知。
“不管殿下知不知道,还是听我说一下吧。”黄英叹了一口气,略显落寞地说:“活得太久了,好长一段时间不能这么尽兴地说话了。”
喻白露无由地也在心中叹了口气,说:“你说吧,我听着。”
黄英点了点头,看表情似乎是进入了回忆中。
“当年东宫之乱后,明懿太子和殿下您接连而亡,陛下又体弱多病,殷朝便逐渐式微。三年之后,自西边频繁有流民**,镇压这些起义消耗了不少国力。可就当此时,边将吴季反叛,率领一队人马,如过无人之境,直接攻入京中。
到京中之后,天下学子对吴季多有诽议。吴季便把主意打到了徐先生身上,说徐先生在殷朝地位不凡,如果能让徐先生为他们开口说话,那么这些学子一定不会再多说什么了。于是吴季自己带着一队精英部队到书院中,硬要绑走徐先生。可是......先生那里肯从他们。”
黄英当年也是得知徐辛夷的名声,这才寄居到那株菊花之中,日夜和徐辛夷相伴。几年相处下来,她那里会不知道徐辛夷的性格?徐辛夷以清白自诩,对于蝇营狗苟之事从来都是横眉冷对。他这样的人品自然是一流,但是过于刚直,极容易累及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