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度欲言又止,却不料陆衍先开了口:“知道今日为什么要放灯吗?”
美术生姜沉离挠挠头:“……祈福?”
不好意思,她的历史课都是在课本上画小人中度过的。
陆衍大概只是随口一问,很快自顾自接着说:“传说后参偶得一梦,梦见其母坠入无量狱,饱受倒悬拔舌之苦。他惊醒后,为解母难,自剥其皮,托人制成十盏天灯河灯,分别去往天极地级,代母受过,为母请愿。”
姜沉离:“…………”
居然是个这么重口味的故事吗?这手里的莲灯忽然不香了。
姜沉离下意识追问:“可这跟你今日不吃甜食有何关系?”
陆衍今日的倾诉欲出其强烈,竟也没嫌她得寸进尺:“十六年前的今日,母亲带我上街游玩,给我买了一串糖葫芦,然后我趁她不备,偷偷溜了。”
姜沉离绞尽脑汁,拍着大佬的马屁:“看不出你小时候这么活泼!”
“……”他盯着河里慢慢游荡的河灯,眼神有种陷进回忆的茫然:“路边有一个哭得很厉害的小女孩,于是我就随手送她了,反正我那时觉得很难吃。”
姜沉离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发展,阴阳怪气道:“我知道了,那个小女孩是你师妹吧。”
“……不是。”陆衍莫名其妙地看了过来:“我不知道她是谁。”
姜沉离正赌着一口闷气,凶巴巴朝河里扔着水灯,闻言手僵在半空中:“你不认识她……那这个故事的意义在于?”
逗她玩儿呢?!
陆衍伸手取过她手里那盏莲花河灯,食指从灯芯上拂过,将其点燃:“我后来被人掳走,之后几天的记忆通通消失了。再度醒来,母亲的牌位已经入了宗祠。”
他将那盏灯轻轻抛入河里,虽然它还是没承受住这份轻轻的力道,一入水就翻了个底朝天。
陆衍:“…………”
他站起身来,同呆呆坐在地上的姜沉离说:“回去吧。”
陆衍正欲抬手召芝麻糕,不料发觉袖子被扯住了。
“?”陆衍低头看着姜沉离,只见她猛地抬起头,明澈的眼睛被连片河灯映得发亮。
她也站起来,同陆衍并肩立在岸边。
“我的母亲也很早就离开了。”她轻声道,“她临终前并不放心,叮嘱我,如果遇上不开心的事,一定记得说与她听。”
如果姜河在这里,定会觉得奇怪。因为她口中所说的,是她原身的母亲。
她的母亲在她五岁时出车祸去世了。不知为何,关于母亲的记忆早以模糊不清,只有这段对话,她一直铭记于心。
她想了想,指着那盏被陆衍祸害的河灯:“所以……你今日还没有祈愿成功。这盏翻了,不能算。”
她摸出一盏河灯递给他:“有什么话想说,便对它说吧。这次好好放灯——记得闭眼祈愿!”
“……”陆衍沉默一会,接了过去。
姜沉离看着陆衍立在河边的颀长背影,踮着脚悄然后退,拐进小巷,一溜烟跑到大街上。
她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来回张望,眼睛突然一亮,找到了目标。
她迫不及待地跑过去,停在墙角的糖葫芦小贩面前,兴冲冲问:“多少钱一根?”
那小贩似乎累了,懒洋洋靠在墙上,扣了一顶草帽在头上,开口时声音沙哑:“一粒碎灵石。”
“行。”她摸了一粒碎灵石出来,爽快地递了过去。
那小贩压了压草帽,伸过手来——
她忽然感到有些奇怪,直觉后退半步,迟疑到:“你……”
身后,一只手忽然拍上她的肩膀。她惊得缩回手,转过了身。
待看清来人时,她的瞳孔骤然一缩。
第20章 全都怪你
“陆衍?”姜沉离诧异地盯着来人,“河灯这么快就放出去了?”
“嗯。”他又恢复了往日疏离的表情,看不出方才流连往事的落寞样子,“你在做什么?”
她抿了抿嘴唇,有些不好意思,扭扭捏捏道:“你不是说那年没吃到糖葫芦吗,我就想着,今日我送你一根,怎么样?”
“你看——”她扯着陆衍的袖子,想要问他挑中哪根,一回头却愣在了原地。
那位小贩竟无声无息凭空消失了。
她有些纳闷,如果不是手心灵石的质感真切,她几乎要以为刚刚是一场幻觉了。
她莫名其妙道:“你有看到吗?刚刚站在这儿——那么大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
“没注意。”陆衍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冷淡道,“快走吧。”
姜沉离的手被他顺势握住,用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力道,不由分说往河堤走去。
“……好吧。”姜沉离愣愣被他牵着,整个人失魂落魄。周遭也好像漫起蒙蒙大雾,她没有在意,因为心中的念头已经盘根错节,占据了全部思绪——
陆衍真是阴晴不定。她这轮明月,再也不照他的小破沟了。
陆衍牵着她,走得十分缓慢。两人穿过昏暗悠长的小巷,一步步踩在石板路的沙尘上,发出“沙沙”的碾压声。从回音听来,这条小巷应该格外漫长。
她身后鼎沸的人声越来越远,简直像隔了道天堑。
姜沉离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背:“不是要回去吗?芝麻糕呢?”
陆衍猝然停下脚步。
河堤里水灯大多已顺流而下,如今只剩微弱的火光。她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他的轮廓。
陆衍冷淡的声音传来:“不就在那儿吗?”
她被扯着往前踉跄了几步,这才发现两人已到了小巷尽头。她顺着陆衍所指的方向望去,芝麻糕果然趴在那儿,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是不是恐怖片看太多了,怎么会觉得这个人不像陆衍。”姜沉晃晃脑袋,跟着他来到芝麻糕栖身的树下。
一回生二回熟,她这次有了经验,率先跳上芝麻糕宽阔的后背。陆衍反倒愣了愣,随即一言不发,骑了上去腾空而起。
天空星疏月黯,夜风拂过,他们身下被放飞的点点天灯,瞬间摇曳如银河。
陆衍沉默一会,出声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合息卷轴?”
她望着这些闪烁的天灯出神,忽然答非所问道:“你右肩的伤好了吗?”
陆衍顿了顿:“我伤在左肩。”
“你总这样!你以为我真的不记得啦?”她埋怨地锤着陆衍胸口,“对我毫不关心,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故意找茬吗!”
她侧过头,将别在云鬓的簪子亮给他:“你都没发现我今日戴了新簪子!好看吗?”
“……”陆衍顿了顿,含糊道,“还行。”
姜沉离闻言有些难过地低下头:“这样吗……”
她娇软的声音散在风里,让人听了不免跟着一起忧虑。
这个人真的不是陆衍。
她抬起头,露出一双雪亮的眸子,其中迷茫尽褪,像跃出浮着碎冰海面的金乌。
她抬手对“陆衍”的面门送出一掌,趁他弯腰后撤时,利落地从芝麻糕背上翻身而下。
不知道冒充陆衍的这个人有何本事,竟能哄得芝麻糕也听他的?
她欲招剑而出,不料竟发觉佩剑毫无反应。她大吃一惊,不由往地面看去——
满天灯火已不见踪影,身下是旋风暗涌的深渊。深渊尽处,是一只覆着阴翳的浑浊眼睛,本在骨碌碌乱转,察觉到她的视线后,缓缓转了过来。
姜沉离如坠冰窟,身体重若千斤般直直坠落,马上就要落到那只不人不鬼的眼睛里,她意识到自己可能中了幻术,这里并非真实的世界。于是一狠心咬破舌尖,念咒让自己清醒过来——
“!!!”浑身一颤后,姜沉离猛然睁开眼睛,鬼压床般的沉重感退去,浑身无力地挣扎着从地上坐了起来。
她的脸被地上的沙石磨得通红,来不及管火辣辣的灼烧感,她四下一看,发现自己仍在那条长街上。而那位小贩,也依旧幽灵般立在方才的位置。
路人若无其事地在身侧穿行而过,仿佛没看到她的狼狈样子。
原来她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原地,只是中了幻术,一直被困在这个不知何人设下的结界里。
姜沉离探了探灵脉,发觉灵力运行滞重,不免心中一沉——
不知何时,她竟中了让人灵力全失的失魂散。
说起这失魂散,不得不提到一个人,它乃是怪医逍遥子的得意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