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这时的贺珉不善言辞，也不爱与人打交道，但面对同学，总是在疏离之中还抱有基本礼貌的。
阮子晴察觉到自己被嫌弃，有些烦躁地直起身。
贺珉握着那支钢笔，没有抬头，用如今已略显低沉的少年音说：“万幸没有伤着你。”
阮子晴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嗓音了，仿佛有什么东西穿越时空击中了她。
然而很快她便清醒过来，眼前的人并不是五年之后虚与委蛇、长袖善舞的贺珉，不过只是一名身世稍显可怜的男配而已。
可笑的是，她竟然被他这句不轻不重的话戳了一下。
看来贺珉以后花心不是没有预兆的，现在跟她一个从未讲过话的女生，都可以用这样庆幸又含着一丝情意的口吻……
两人交集仅仅几秒，教室里已经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在讲台上的人开口前，阮子晴缓了口气转过身，盯着顾寒没有动。
顾寒被她这么一打岔，这才想起正事，待转身面向沈清灵时，看到女生将书压向胸前稍往后仰的动作，心底那股冲动忽然就淡了许多。
他收回手脱下校服外套，递过去沈清灵没接，便直接放在面前的桌上。
“系在腰上，挡住后面。”
顾寒离开时，低声说了这么一句话。
阮子晴确认危险已过，才松了口气，在所有人的目光里回到座位。
她两指夹起那件宽大的外套，想着递给身旁的人，余光却瞥见同桌身后略显刺眼的红色。
那颜色还有些鲜艳，出现的位置教人一眼便能看出是什么。
这会没了顾寒和阮子晴站着引人注目，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沈清灵身上，显然有不少人已经发现那抹颜色，角落里响起几声不怀好意的笑声。
顾寒不耐烦地骂了一句：“都他妈给我闭嘴！”
阮天鸣在讲台上忍无可忍，“顾寒，你要不想上课给我出去！”
“……？？”
阮子晴终于明白顾寒的所作所为了。
沈清灵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在老师的催促下，才重新摊开书本。
阮子晴想着叹了口气，猫着身子转过去，偷偷将顾寒的外套替沈清灵系在了后面。
“古之学者必有……”
沈清灵读着一顿，低下头看到阮子晴的动作，想到什么恍然了一下，脸色顷刻间烧红一片。
朗读再次被打断。
阮天鸣怒不可遏，“阮子晴，你鬼鬼祟祟在做什么！接二连三打断你同桌，你也想读是吧，我给你机会，站起来！”
被点名后，阮子晴索性落落大方地站起来。
朗读就朗读嘛，她又不是原书里的人物，对于在课堂上朗诵这件事这么抵触。
阮天鸣见她也不解释，竟一反常态地真准备念书，便缓声补充道：“看来阮子晴同学也提前预习过课本，这么胸有成竹，是不是要背给我们听？”
一篇还未学过的课文，的确会有学霸提前预习，也不乏花点精力提前背诵的人。
但是很显然，对于语文成绩一向垫底的阮子晴来说，无异是痴人说梦。
阮天鸣这是故意为难阮子晴。
他彻底放下课本，似乎就等着这位骄纵的大小姐发脾气了。
教室里的同学们也翘首以盼她的回应。
他们还记得，曾经有一次语文课，阮子晴宁愿站一节课，也不愿意开尊口当众念诗。
即便懂得语文老师阮天鸣对于自己的敌意是为何，阮子晴也不太喜欢被这样差别待遇。
她正想开口反驳，忽然想到什么，不禁失笑出声。
阮天鸣和班里同学都齐齐愣了一下，不知道她这次要做什么。
同桌沈清灵感念阮子晴帮了自己，担心她顶撞老师，便小声说：“要不然我帮你背吧，我差不多……”
“不用。”
阮子晴打断她，扫了手里的书三秒，在众目睽睽下“啪叽”一声合上书本。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要摔书时，少女清亮的语调不疾不徐响起：“《师说》，韩愈，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
阮子晴特意放慢了语速。
一整篇师说背诵下来，她娓娓道来，语调悠长，并没有像很多学生朗读那样抑扬顿挫，却像是秋天的太阳底下吹来一阵风，教人感到无比舒适。
从容文雅一字不差背出文章的女生，与所有人印象里的阮子晴有天壤之别。
阮天鸣在讲台上听着，眼里露出些不可置信，拿起书本跟着看了起来。
沈清灵虽然转学才一周，但也是知晓这位同桌的，发觉阮子晴竟然一个字都没念错，下意识往后面某个角落看了一眼。
顾寒张开双腿靠在墙上，听着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微微眯起了眼。
教室里发出微不可闻的感叹。
这篇文章并不难背诵，但从阮子晴口中听到，实在令人称奇。
“余嘉其能行古道，作师说以殆之。”阮子晴停顿了一下，“《送东阳马生序》宋濂，余幼时即嗜学。家贫，无以……”
班级里的同学们愣了一秒，接着此起彼伏议论起来。
“等等，我没听错吧，她读……不是，背到《送东阳马生序》了？”
“她提前预习背诵就算了，还把下一篇都背完了？这是真实的吗？？”
“哎，果然沈清灵一转学过来，所有人都不正常了……”
阮子晴觉得自己的脑子从没这么好使过。
要是现在拿一本英文版的《月亮与六便士》，她也能全部背出来，只是可能要吓得这一教室的人忘记呼吸。
“好好可以了！”
阮天鸣恍惚中，及时抬手制止道：“今天我们只学《师说》，你……坐下吧。”
大概是太过惊诧，阮天鸣都忘记对她进行程序式的夸赞了。
阮子晴也没太在意，只是坐下后，发现沈清灵的面色有些怪异，才想起来自己是不是……抢了女主角的风头？
被抢风头的沈清灵本人，来回在书的右侧按压了几下。
“我都不知道子晴语文也挺好的，其实我师说都还没背完呢，刚听你还背到下一篇了？”
沈清灵说完笑了一下，侧过脸看似天真地问道：“子晴这么厉害，以前该不会都是故意藏拙吧？”
阮子晴不知道沈清灵是在开玩笑，还是真想知道这个问题。
今天要不是为了自保，她哪能在课堂上这么跳脱呢？
她想解释又无从解释，干脆低头看书，无视了堂堂女主角沈清灵的问话。
沈清灵生出被忽视后的不忿，转念又平缓了一下。
毕竟目中无人，不将她放在眼里才是这位同桌的常态。
她识趣地没有追问，只转过身去听课时，摇着头轻轻笑了笑。
或许是阮子晴开课的背诵太出人意料，阮天鸣像是要检验她是否真有好好预习，后续的多次提问都直接点名让她回答。
这堂课上的阮子晴相当累。
卡牌给于她的奖励，只有二十分钟的过目不忘。
要不是她记忆还不错，上学时语文成绩也可以，后面好几次肯定要着阮天鸣的道。
下课时，阮天鸣看着阮子晴欲言又止。
阮子晴善解人意地问：“老师，是要叫我去办公室吗？”
在思涯高中，阮天鸣并不是最严厉的老师，但只要碰到游手好闲的阮子晴，就总是板着脸挑她的错。
阮天鸣有种被戳破的不耐，挥着课本正色道：“我喊你了吗，这么想去办公室？”
分明说好只背《师说》，竟然还自作主张背了下篇，这就是向他示威！
而这节课阮子晴表现得太过优秀，阮天鸣一时还真找不到理由将她叫去办公室进行“爱的教育”。
他缓缓吐了口气，无可奈何拿着教案离开时，还冲着阮子晴的方向皱了皱眉。
阮子晴略感好笑，低头去看刚刚课本的翻译。
等老师走后，各个组长收课堂作业。
她听到声音后，将作业本举起，过了几秒没人接，抬头便见贺珉站在她桌旁，低着头盯着她。
阮子晴：“……”
哦，贺珉是她们这组组长来着。
“这一次，你语文水平进步很多。”
贺珉低声感叹着，慢腾腾从她手里接过作业本。
“人都会进步的。”
阮子晴只当他在感叹自己语文水平突飞猛进，回完后又觉得有哪里不太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