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地我们一起拿下来,合作开发。”谢骏马上换了笑脸道,“分成就按出资比例,麻烦哥几个帮我一起疏通疏通关系呗。”
“你哥捅出来的篓子,要我们俩腆着脸去卖人情,连个茶水钱都不想给?”蒋尧一眼看穿他的想法,推了他一把,“你小子心挺黑啊。”
谢骏眼看瞒不过去,只,“行,那我再让一成出来?”
“这才像点样子。”蒋尧低笑两声,轻轻踢了沈渝修一下,和他对视道,“怎么样啊?”
沈渝修一口喝干酒,放下酒杯,仰躺在泳池边的躺椅上,挥手做了个默许的动作,“标书做好了别忘让我们看一眼。”
“那当然!多谢哥帮忙哈。”
谢骏今晚收获不小,振奋许多,转头又叫人开了两瓶酒,和蒋尧拼了好一会儿。
沈渝修陪在一旁,喝得不算多,整张脸也还是被酒液勾得泛起一股熟透水果般的红润。该散场了,他才想起打开手机。有个十几分钟前,裴序的未接来电,应该是人在门外等着了。
刚送走蒋尧的谢骏转回来,见沈渝修身形摇晃地往外走,赶忙过来扶了一把,“沈哥?还能走吗?我叫司机送你回去?”
“不用……”
沈渝修摇摇晃晃地出了别墅,远远便看见自己那辆车停在铁栅门外。车边站着的男人穿了件白色T恤,唇边的火星在黑暗中微弱而均匀地闪烁着。
“什么不用,老朱?哎……叫司机过来送送。”谢骏自己也是半醉,并未留意到等在门外的人,回头一叠声喊着助理。
沈渝修步履迟缓地朝裴序走过去,声线像浸了格外湿润的东西,叫他的名字,“裴序。”
裴序盯着沈渝修身后意识也不大清醒的人,眼中一片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沉颜色,先是没动,狠狠抽了一大口烟才把烟蒂扔掉踩灭。地上已然散落着许多烟头,星星点点,仿佛一只蝴蝶振翅时落到地上的鳞片。
沈渝修走到他面前,抓着他的手站稳,呼吸之间全是酒气地说,“走吧。”
他们正站在副驾一侧,裴序打开车门,把人推上去,自己却站在那儿没上车。
“哎,沈……沈哥?”谢骏瞪大眼睛看了看,发现沈渝修已经坐在车内的副驾上阖眼休息,这才放下心,转过头,看也没看站在附近的裴序,口齿不清道,“开车小心。”
不说还好,一说,这话反倒像提醒了什么。裴序大步转身上车点火,车身凶猛地朝后倒退一下,大灯全开,几乎像是失去理智一般,车头直直就向着前方撞了过去。
“裴序!”沈渝修被剧烈的倒车动作惊得酒醒了大半,见他倒好距离反而向前一冲,不由得高声骂道,“你他妈疯了?!”
第28章 蝴蝶鳞片(2)
在沈渝修那声怒骂同一时间,车子轮胎与地面发出刺耳的刺啦声响,随即在距离谢骏一米左右的地方险险刹住了。
谢骏本打算进别墅,听见身后的动静和助理的惊呼,不明所以地转过身,被那两盏大灯晃得眼睛都没法睁开,下意识抬手一遮,倒退两步。
裴序坐在驾驶座上,面无表情地紧盯着前方,抓握着方向盘的手隐隐看得出青筋暴起,骨节泛白。车外的人除了谢骏只有站在别墅门口的一个助理,两张脸都让大灯照得雪白,助理站到谢骏身后半扶着他,冲车内提高少许音量,说:“沈少?您的司机也喝酒了?”
“要不换个人来开吧。”那助理拿出手机拨电话,“小钱?欸你现在来一趟汇宁路的别墅……”
虽然裴序及时踩了刹车,但沈渝修仍然心有余悸,额头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让夜风一吹,竟也感觉到有些冷。他抬手按着额头,勉强朝外面的人一摆手,脸转回来低声骂道,“你他妈分不清油门和刹车啊?!差点撞到人了!”
裴序恍若未闻,胸口剧烈地起伏数下,闭了闭眼睛,手上一松,像被抽走不少力气似的搭着方向盘,嗓音沙哑道,“抱歉。”
这句道歉说得沈渝修一顿,他看着裴序嘴唇血色尽褪、脸色露出几分灰败的模样,心想他可能也被这出意外吓得不轻,涌到唇边的痛骂毫无办法地咽了回去,“还能开吗?”
裴序缄默不多时,没回答他,直接抬手换档,重新倒车。方向盘利落一打,车身漂亮地转了个旋,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
刺眼的冷光不再,头脑昏沉的谢骏迷迷瞪瞪地挣开助理,往四下看了看。周遭一瞬沉寂了,仅余几片被车辆卷起飘散的树叶,落到那些烟头上发出沙沙声响。
返程路上,车内静了很久。
倒车前冲的惯性让沈渝修额前磕了一下,此刻有些发热发疼。酒精和困意一起袭来,他有些疲倦地抬手按着前额道,“你怎么回事?”
熟悉的语气用词,裴序脑海里骤然闪过几天前另一个人相近的问话,“你怎么回事?还想着你妹妹吃的那个亏啊?”
“算了吧,裴序。”这几个月来,帮他打听调查的姜哥每次喝酒都会劝他有些亏吃了就只能和血吞,“我不怕告诉你你去寻仇。人家何六出来吃口饭,听的是谢家二少的吩咐,办的是人家点头的事,你要报仇去找姓谢的啊,你小子能吗?”
“再说你就是把人打一顿或者弄死了,又怎么着,对人家而言顶多伤筋动骨,你可是要牢底坐穿啊。”
“裴序?”沈渝修看他一直平视前方,呼吸复于平稳,似乎又变成平常冷静的状态却不出声答话,便又叫了人一次。
裴序亮起转向灯,快速滑过一个十字路口,隔了几分钟才说:“刚才是我不小心。”
他的语气听起来一如往常,沈渝修却直觉掺杂几丝有意遮掩的异样和敷衍。但他这会儿太阳穴发胀,头疼得没法深入思考,再怎么翻来覆去地想今晚的意外,也得不出任何有效的结论,只能摔回座椅里坐好,有气无力道,“……你开慢点。”
他这么说,车速也就真的放慢了。后半段路程里,车内仅剩从半降窗口灌进来的呼啸风声。
进了公寓大门,沈渝修脱掉西装,自己从冰箱找出一袋冰块,用左手按在额头,伸出右臂让裴序给他的伤口更换绷带。
或许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伤口又流出几滴新鲜的血液。裴序一整晚都过于复杂阴沉的脸色,在目光触及到那些流动的鲜红液体时,终究唇角一动,没再继续冷下去。
“你到底怎么回事。”沈渝修倒在沙发上,一手拿着冰袋一手平放在裴序的膝上,盘问道,“是你妈欠钱的事?”
他绞尽脑汁想了一路,只想出这么一个可能的解释,半眯着眼睛看身旁正在给给他拆纱布的人,说道,“是昨天那些人又去你家骚扰了?”
裴序攥着纱布一角,嘴唇紧抿片刻,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沈渝修坐直身体,“就因为这个?你……”他本想直接说已经找人处理,但想了想,还是没透露帮忙的打算,省得推来推去,“那你开车的时候发什么火。”
“幸亏你的不小心没真撞到谢骏,否则就他的狗脾气——”
话没说完,沈渝修停顿两秒,半闭着的眼睛睁大了一些,凑近盯着给他换纱布的人。尾音上扬,像是怀疑又像是自己先对这个猜测无法置信,“裴序,你不是故……?”
问题是没说出来,但谈话的两人都对问题内容心知肚明。
裴序镇定地继续手上动作,声调放得很平,听起来完全不像在说谎,避重就轻道,“今天心情不好。”
他把药涂好重新包扎,有意在包好的伤口上按了一下,侧过脸看着沈渝修说,“而且你喝太多了。”
这句话讲得轻描淡写,让人一时分不出其中情感的真真假假,表达否定性的含义,却微带一种静水流深般的、特殊的温柔。沈渝修本就不灵敏的大脑被这句话里潜藏的意味搅得更加迷糊,不清楚这是不是真的发乎什么暧昧情愫的关心,不由得怔住了。
他脑内混乱,足足花了小半分钟才回过神,自认为找到重点,嗤笑道,“我说你发什么脾气,你不是以为我今晚去跟谁喝酒鬼混了吧?”
裴序喉结一滚,不否认也不肯定,随他推测。
“我哪有那个闲工夫。”沈渝修真正放松下来,闲着的左手食指微屈,有一搭没一搭地勾着那件白T领口,“谢骏找我谈生意而已。要不是因为那块地确实值钱,他之前又投了那么多进去……我今天也懒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