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来世,愿为牲畜。”
随着布带收紧的“吱吱”声,天香看着双腿在空中挣扎了许久终于静止不动的李兆廷,心里莫名松了口气。
“若有来世……”天香跪坐在地,等着所有的场景重新在自己面前出现一次。
而随着李兆廷的消失,天香发现这次的噩梦有了新的变化。
云雾缭绕的山顶,一棵苍劲的迎客松下,坐着一老者,站着一妇人,没一会儿,那妇人跪在了那老者面前,沉声说着什么。
“……那么师父,您之前为何要在素儿面前掩藏身份?”
天香一听,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朝那两人跑去,只是无论她跑多快,仍是在原地,未能上前分毫。
脱力的跌倒在地,天香只能竖直了耳朵去听那二人的对话。
“为师与天借了寿,如今模样与你相见实属无奈。素儿,与天斗,所要承受的代价,没有人能承担的起,即使是我仙门之人。”
“可是,她、她走了……师父,我亏欠她那么多,这么多年,我一直以虚假的身份被她深情以待,最后她也没有怪罪于我,反而救我性命……”
“故人长绝,满月衣冠……哎,情之一物,总是教人生死相许。”老者语气中包含着历经沧海桑田的悠悠岁月,沉重的让人心口发颤。
跪在地上的女子,双手撑在身体两侧,似乎再难以忍受心中悲痛,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砸在尘土里,压抑的悲鸣被死死关在紧咬着的贝齿间。
“素儿,你看清你的心了吗?”老者心疼的抚上女子挽起发髻的头顶,浑浊的双眸似早已看透面前故作妇人打扮的女子内心。
“师父,不能……我、我不能……”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从女子口中传出。
老者叹了口气,收回手,看向远处浮云,道:“既然不能,为何要痛苦。”
“师父,我和她、是、都是女儿身啊……”这一句话,像是洪水破堤,徒然拔高的声音,让天香都有些惊诧。
“万事万物皆有阴阳,可阴阳从来不是指单个物体,而是指事物的互体、化育、对立以及同根。素儿,通透如你,怎会去计较性别差异?”
“我……”为时刻提醒自己不可逾越而故作妇人打扮的冯素贞,瞠目结舌的看着面前容颜苍老的师父,一时不知如何去为自己辩驳。
“公主的心意你应该最为清楚不过。”
“她曾说过,她若是王爷,就纳我为王妃;她若是公主,就招我为驸马、女驸马……”
“那你为何还要错过她?”
“我以冯绍民之身欺骗她两年,怎敢继续用假身份误她终身幸福。”冯素贞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泪,双目红肿的让人怜惜。
“在刑场,公主挽起妇人发髻,为你披麻戴孝,你看不见吗?”
“……我、我看见了。”
“那你又何必以自身想法揣度他人?”
“师父……”冯素贞望着老者,泪水似流不尽般,在白皙绝色的脸上不停淌下。
老者想要说些什么,动了动干瘪的嘴唇却没有说出,又扭头看向远处的白云,任山顶的风将一头花白的发吹的张牙舞爪。
两人都静默了,安静的让天香以为关于冯素贞的梦就到此为止了。
过了半晌,老者缓缓道:“前些日子我得知一个消息。欲仙帮余孽想要复活国师,准备了天罡地煞五行大阵。只是他们手上的术法是残缺的,若为师出手帮他们将阵法完善,便有五成希望。”
“您要帮欲仙帮复活国师?”
“也可以复活公主。”
冯素贞双目一凝,跪直了身体,急切的问道:“真的吗?真的可以将天香复活吗?”
“说是复活尚不准确,若在这个时空将已死之人复活势必造成大乱,只能让公主重生在另一个时空,但无法保证她会重生在哪个时间点。”
“只要能让天香活着,在哪都可以!师父,求您帮助欲仙帮完善阵法!”放在一天前,冯素贞都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会为欲仙帮求师父。
老者皱起眉头,十分为难的看着面前从痛苦不堪到抱有期望的弟子,道:“五成把握不够,就算借用五大护法的所有气运寿命也不够。”
“那要怎么样做?师父,请您告知素儿,素儿一定会全力办到!”既然看见了希望,冯素贞就不愿意错过,也许这是自己唯一能弥补自己曾犯下的不可原谅之错的机会。
“还需一赤诚之人精血,以作阵法之图。”
“赤诚之人……何为赤诚之人?”
“心甘情愿放干全身之血,心有全心全意为之付出性命之人。”
冯素贞沉默了一瞬,尔后坚定的说道:“素儿心甘情愿为全心全意之人付出性命!”
“冯素贞!你别……”天香顿时醒悟那将脊梁挺得笔直之人,在心中下定了何决心,慌乱的叫喊,又想起自己的叫喊无法传出去,内心一阵仓皇惧怕。
“你可是承认了自己对公主之情?”
“三十三天宫,离恨天最高;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素儿不想苦,若能重来,愿酒醒惊春,连理枝头。”
“好,为师就是与天争,也会为你赢得这一机会!”
“谢谢师父!”冯素贞重重磕在石子地上,那清脆的一声碰撞,叫天香听得心惊肉跳。
眼前又罩上一层白雾,天香迫切的想知道冯素贞与老人家要做什么,明知道是无用的,仍用手费力的挥散怎么都不肯散去的雾。
天香醒过几次,每一次醒来看见冯素贞都想跟她说,不要为了自己付出性命。然而每一次她正要开口,就会被拉进梦中,毫无预兆的掉落进永无止境的噩梦里。
一遍一遍的看,看到最后天香心口的疼痛已然麻木。她甚至可以睁大眼看着张绍民被土埋好后还被人踩上几脚,看着一剑飘红被活活剥去整块皮囊。
“因为所有人都忘记了,只有我记得,所以才要我独自受此惩罚吗……”天香看着老人家跟冯素贞说着话,干涸的眼流不出一滴泪。
天香说完,见眼前场景又一变,仍然是山顶,只不过换成了满月高悬的夜晚。
老人家不知怎么和五大护法说的,让他们愿意来到这座不知名的高山,按照老人家给的术法运气,然后各自盘腿坐在各自的五行方位。
等明亮的寒月升到众人头顶,五人中间的空地如白昼一般盛放光华,耀的让人睁不开双眼。老人家见状,单手掐指,算了一遍后,轻轻点了点头。
“素儿……”
随着老人家的叫喊,一身轻衫如雪般洁白的女子,赤足走了过来。
“她……老家伙,你骗我们!”正在运气的金亢龙认出冯素贞身份,咬着牙怒吼。
老人家不以为然的说:“我没有骗你们,你们的目的一样,而且这大阵需要用人祭祀,你们还能找到比她更合适的人选吗?”
木青霞收到其他人询问的眼光,在阵法的压力下,勉力说道:“让驸马爷为帮主祭天,我等真是荣幸。”
冯素贞的衣衫似流云一般,她走至五人中间,面目温和,淡淡道:“我是为了公主。”
一句“为了公主”胜过千言万语,金亢龙等人的怀疑立刻消散,又全神贯注的为大阵加持。
冯素贞看向阵外杵着枯枝当拐棍的师父,倾城的脸上露出一抹恬淡的笑,袖中一点寒光闪现,一把锋利的刀被她握在了手中。
“冯素贞!”天香以为自己无论看见什么都不会有所触动了,可是她还是估错了自己对冯素贞的在意程度。
尖锐的刺刀被冯素贞毫不留情刺进自己胸膛,顿时鲜血染红了胸口的白裳,原本轻盈的在风中飘荡的衣摆,渐渐沉了下去。
而冯素贞那个女人,却面不改色的笑着,看着自己的鲜血沿着衣物滴落在地,白皙的足沿着即成的线路走着,让每一滴血沁进土地里,慢慢勾勒出一条刺目的红线。
只要血流落的慢些,冯素贞就会将手中刺刀再次刺进胸口的血窟窿里,那狠决模样,不似刺在自己身上,仿佛不知疼痛。
“冯素贞、冯素贞……”天香觉得那把刀不是插在冯素贞身上,而是每一下都刺在自己心脏上,疼痛的面目扭曲,几欲死去。
冯素贞听不到天香祈求的叫喊。血液流的太多,她已经步伐蹒跚,肌肤与所剩无多原色的衣领融为一体,分不出哪个更惨白。一双赤足被尖利的石子划破,原本细细的血线,便也粗了起来,使得那接连着五大护法的图案更为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