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兰迦终于抬起头。
他神色复杂地直视玛丽莲，一字一句，恨恨地说：“母亲，我不甘心！”
玛丽莲飞快地别过头，避开少年灼灼的目光。她的手指揪紧了衣裙，一股脑儿地把想说的都倒了出来。
“宝贝，我明白。我明白你的不甘心。你有能力，有才华，你明明可以走得更远......可是这就是我们的命。我们母子，就是没有荣华富贵的命。”
“其实我早就不稀罕那些虚的了。索兰迦，我只要你好好的，我只要你平安。”
“答应我，不管你做什么，都不要去内圈生活。至少几十年内不行。不，最好永远都不要去。”
“母亲求你......”
在玛丽莲哽咽声中，索兰迦一直倔强地保持着缄默。
生日会的气氛变得这样凝重。黛丝对着香甜的蛋糕，也失了胃口。
她只能忧心忡忡地看看脸色阴沉的索兰迦，看看抽抽噎噎的玛丽莲，再看看呆坐在一边，下意识想从裤缝里掏烟斗的木匠。
一时间，屋内只能听见玛丽莲的低泣，木匠沉重的呼吸声，以及纷繁霜花落在厚实积雪上的细微声响。
过了很久，就在黛丝以为索兰迦会沉默一整晚时，他哑声说了句：
“好。”
随后，他头也不回地打开门，踏进了落满雪的院子。
玛丽莲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木匠搂过她，温柔地为她拭泪，安慰道：“至少他现在答应了。”
玛丽莲道：“正是因为他答应了，我才这么难受。投胎成我的孩子，他太不幸了！”
黛丝跳下凳子，想追去院里里。
玛丽莲将她叫回来，塞了两张印有精美花纹与字符的纸张给她，嘱咐：
“把这个带给你哥哥。”
黛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跑进了纷飞的大雪中。
第8章 内圈
平安夜的雪很大，在那个落寞的影子上覆了薄薄的霜雪。
四周的彩色油灯敬业地闪烁着，将地上堆积的白雪映得缤纷多彩。
刻意制造的欢乐景象还在，少年的心境却面目全非。
黛丝踩着索兰迦留下的脚印，一步一步走向他。
她看见索兰迦身上覆着的冰霜，忙解下自己的围巾，层层裹在少年身上。
感觉到脖颈上带着体温的围巾，索兰迦迟钝地回头。他的眼神迷离，身体佝偻地缩着，仿佛一头受了重伤的兽。
他低低地唤：
“黛丝......”
女孩明亮的双眼中倒映出飞舞的雪花，她担忧地问：
“哥哥......你还好吧？”
索兰迦没有回答。
他突然伸手，紧紧地抱住了衣着单薄的黛丝，像是苟延残喘的飞蛾在拥抱灯灭前的最后一点火光。
黛丝几乎要被他勒得喘不过气。但这次她没说什么，只是将小手安抚地覆上他的后脑勺。
“对不起......”她听见他嘶哑的声音，然后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流进了她的脖颈。
这个动作维持了很久很久，久到两人的头顶与肩膀都被细碎的飞雪掩埋。
少年终于慢慢松开她，神色如常地说：“回屋吧。外面凉。”
黛丝见他眼圈微红，却装作风平浪静的样子，不放心地问：“你也回去吗？”
他摸摸她的头，答：“嗯，哥哥和你一起。”
黛丝直觉得他内心依旧波涛汹涌。
她想安慰他，嘴张开又闭合数次，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她只是掏出玛丽莲给她的两张纸，递给索兰迦。
“妈妈让我带给你的。”
索兰迦接过纸张，快速扫过纸上精美的花纹及字符，神色莫测地凝视了会儿。
他将纸张递到黛丝眼前，问：“认识这几个字吗？哥哥教过你的”
突如其来的考验让黛丝下意识地绷紧身子。她凑过去，眯着眼仔细辨认：
“恩。这是入......什么证。”
她歪头想了两秒，两掌一合。
“入圈证！”
入圈证！
居然是那个外圈人进入内圈的必要证件。
黛丝不解地挠头。玛丽莲怎么会有这些？她为什么给哥哥入圈证？刚才，她不是还斩钉截铁地不让他去内圈？
索兰迦眼神复杂地看着黛丝。
“这是给你的。母亲这样做......也是为你好。”
“给我的？”
黛丝百思不得其解。好端端的，为什么给她内圈的通行证？还说为她好？
再说......
“我不想去。”黛丝想起那个噩梦般的贵族小少爷，可怜兮兮地望着索兰迦，“哥哥我怕......”
她自发地回忆起那刻骨铭心的疼痛，脸色不自觉地开始发青。
索兰迦揉揉她的小辫子，安慰道：“别怕，哥哥和你一起去。这次你一定不会出事。”
黛丝纠结地咬住下唇。
索兰迦循循善诱：“内圈的耶诞节向来盛大。满街都是好吃好玩的新奇玩意儿。你真不想去？”
黛丝有一点心动。她做着最后的挣扎：“可是，内圈的东西不会很贵吗？我们家最近开销太大了。”
索兰迦浅笑，说：“放心，之前狩猎的钱还剩一些，今晚还不至于破产。”
“那......”小姑娘想了想，犹犹豫豫地开口，“我回去换条裙子。”
“裙子倒无所谓，去套件厚点的外套。”索兰迦拍皮球一般拍拍她的头。
半个小时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兄妹俩出现在这个星球唯一的航天站。
因为是平安夜，站内只有两三个神色疲惫的旅客。雪花纷纷洒洒地落下，衬得站头格外冷清寂静。
这个航天站同黛丝时代的显然无法同日而语。与其说它是座航站楼，不如说它更像个公交车终点站。
只一层的低矮平房内紧蹙地挤着一个售票口，一个小商铺，两个登机口，以及几排供人等候的座位。
可座位永远被臭烘烘的流浪汉们占据着。上面铺了几层脏兮兮的毛毯，几个人正躺在上面呼呼大睡。
索兰迦拉着黛丝在登机口边随意地蹲下。小姑娘自离开家后，就牢牢地拉着哥哥的手，神色惶惶，指尖冰凉。
索兰迦想，她果然还是对内圈感到不安。
很快，登机口开放。一脸倦容的检票员刚吃完耶诞盒饭。他用油腻腻的手接过索兰迦手上的入圈证及飞船票，挑着眉定定望了一会儿，才将印着油印的票根还给索兰迦，放了行。
这是黛丝自六年前的空难后第一次经历星际航行。甫一进入机舱，上回事故的情景以及那全身都被扭在一起的疼痛便不由地涌入她的脑海。索兰迦以为黛丝是为初次飞行而害怕，贴心地替她系上安全带，形象地比较：“别怕，这个就像荡小花园里的秋千一样，会有点忽上忽下地，但其实很安全。”
黛丝点点头。
可飞船轰鸣着穿透云层的时候，黛丝还是忍不住地紧贴在座椅靠背上，牢牢扣住扶手，小脸苍白如纸。她闭上眼，一会儿想到自己像一根浮萍无依无靠地飘在动荡的水面上，一会儿又想象船舱在下一秒就被星际风暴撕裂。
恐惧与幻想无时无刻地折磨着她。那些无助，迷茫，恐惧，惊吓的情绪不停地纠缠着她，令她窒息。
她想她花了最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在船舱里哭出声来。
飞船终于落地的时候，她长呼了一口气，发现脸上布满泪渍，最里层的衣服也已经被打湿。
索兰迦在降落后才发现她的异样。他皱着眉头，担心地将手放上她的额头。黛丝却将他的手推开，冲他摇摇头，随后脚步虚浮地跟着其他乘客下了飞船。
他们随着人流穿过一个用异能筑起的法阵。
迎面而来的是一阵刺眼的强光。黛丝不禁用手遮眼，适应了十几秒，才缓缓地将手移开。
眼前的一切都令她恍惚。
这个航天楼巨大到望不尽边际，看不见穹顶。每隔十米，都有一座不断变幻的法阵，每当有人进出时，整个法阵就敬业地闪烁一下。神色匆匆，拖家带口的旅人布满了航站楼大厅，在亲切和蔼的工作人员引导下，有条不紊地散向四周。航站楼中央的悬浮舞台上，一个管弦乐队正在演奏耶诞节的经典曲目。他们的乐曲化为一串串可见的灵动音符，在旅客的上方飘浮，洒下层层金粉。台下，一位装扮成耶诞女神，骑着驯鹿的工作人员周身环绕着雪花。她手举神杖，在孩子们的头顶点下一个个新年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