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事岂可在这儿随意说之?万一教什么人听见,那你我罪过大了。”
秦书不语观他神情,仿佛还在思考他这番话的可信程度。蔺远近却趁着这等子空档,挤身进了门来,琐窗,倒茶,坐定,一气呵成。
见他已然进来,秦书深吸一口气,平复住了情绪,才转身将门关上。
蔺远近这才压低声音道:“你可还记得路炳章是谁?”
秦书毫不犹豫地摇头。
蔺远近收起平日里的玩笑色,极其认真道:“那我接下来的话你务必记好。”
蔺远近大致交代了昨夜所遇路炳章之事,又与秦书大致介绍了一下此人身份背景,告之她关于密林阁背后所行之事。
原来这密林阁,明面上以雇佣生意为主,做的是保人护人与杀人的买卖,暗地里所行却是偷盗劫财之事。
秦书听到此处,不解道:“偷盗劫财已是犯法,何况还做杀人生意!不论明面暗地,所行之事都是与法不容,难道江湖和官府毫不加以管治约束的么?”
蔺远近笑着摆摆手:“莫急,待我说完。且不论这偷盗劫财之事,世上无几人知是密林阁的手笔。即使有人有所怀疑,抓不到任何证据也只能停留在怀疑,无凭无据的还犯不着去得罪密林阁。”
“失财之人也不报官?”
蔺远近幸灾乐祸道:“报官?那财本就全是不义之财,你让他们如何上报?只好认栽倒霉,打碎的牙全往肚子里咽。”
说到这里狐狸眼微眯,啧啧叹惋道:“你说这招我怎么就没想到。论这潜人府邸的功夫,我们羽扇楼不比他们差吧……你这什么眼神?怎地这样看着我?”
秦书面无表情道:“没什么,只是恰好领教过蔺楼主翻墙潜窗的绝技。以蔺楼主的身手,想来定是能抢上他们一二单生意。”
“哎,过奖过奖。”狐狸面相毕现。
插科打诨了一会儿,蔺远近接着又将那些子“明面上”的生意细细道来。
原来密林阁主接保人护人的单子,倒也不轻易接杀人的生意。哪怕接了,必是经过详查,确定此人乃大奸大恶之徒,其罪当诛才会下手。
这等为非作歹的人死了,无不拍手称好,也算得上符合拔刀相助的江湖道义,自是无人指责。甚至因为见义勇为的道义之举,使密林阁的声望水涨船高。
至于官府那边,依旧是前面那个原因——下手太过干净,无凭无据,次次最后也只能草草结案。
“照你所述来看,这路炳章怎么也是个英雄好汉,你让我防他又话从何起?”
蔺远近回答道:“倒也不是让你防他,只是尽量和他保持距离,莫和他多打交道。”
“此话怎讲?”秦书疑惑不解。
蔺远近伸手给自己倒了盏茶,拿在手上晃了晃,却又不喝只是低头端详。
茶波映眸,影影绰绰。他像自言自语般:“人心难测,万事皆有变数,纵使我的情报网再精再细,也会有错漏,指不定这个错漏就是人心变化的关键之处。”
秦书虽是未能明白蔺远近话语中的深意,却从此夜言谈中抓住了别的信息重点——路炳章和王希孟私交甚好。她神色不显,心里暗自却有了另一筹谋般计较。
第6章
正是暮春好时节,长条插柳鬓,金风细细。画船漾春水,三三两两,游湖赏春男女。晚暮贯来雨水连绵,难得赏晴好光景,人人尽显愉色。隔风传来江南小调,软了耳,直酥心。
游湖赏春,已然成俗。天气又佳,四处皆是欢声笑语。不过,也有画船游于春水上,内里两人相对而坐却不发一言的沉闷景象。
蔺远近单手撑着额头,眼噙笑意审视着对面的女子。此女云鬓花颜,尾挑神收丹凤眼,清冷绰态。古今都爱将绝世而独立的女子比作寒冬梅,清绝幽香,傲然欺雪。
蔺远近却觉梅花过于红艳凝香,而他面前这位则更似梨花,雅素不添彩色,一蹙一颦浑是清冷,一嗔一怒少形于色。
就好比此刻,分明恼怒却也只是轻惹眉心。
“蔺楼主特邀我来,可别告诉我就是为了赏春喝茶,神游发呆。”心里还是惦记着不久前在聚雪堂遭他蒙骗的事。
“这不是几日未见,怕秦堂主一觉醒来又忘了在下,等着您先发话呐。”
蔺远近伸手从一旁拿出一个食盒,打开了盖儿,推到秦书面前,说道:“尝尝,清欢坊新出的荔仁酥。”
秦书侧头,自顾自地看着船窗外,恍若未闻。
蔺远近悻悻地捻起一块,自个儿慢慢咀嚼品尝起来。甜而不腻,清脆酥口。半晌吃毕,拿布子擦净了手,才又从一旁拿出另一个盒子,推到秦书面前。
“既对吃食不感兴趣,我想,这个你总归有兴趣的。”
秦书本不欲理他,只稍稍斜睨了眼,却立马被那盒中之物吸走了目光,破了功。‘
’
是一沓厚厚的文卷资料。莫非是关于王希孟的?
秦书连忙将其从盒中拿起,细细去看。
古代楷书?秦书顿时心灰意冷。是了,自己现在算得上是半个文盲,看起字来都靠连蒙带猜,更别说这一大沓资料了。
正欲放下,心念一闪,她这些日子如此着急拿到资料,现下不看未免说不过去。只好装作在认真读看的样子,不露端倪。心里却颇为犯愁,若是不早日习文练字,只怕之后需要派上用场之时全无办法。一边愁绪绕心,一边伸手向了一旁的点心。
船外的江南小曲一刻不停歇,依旧盈盈软软地唱着。见她伸手捻了一块荔仁酥小口吃着,蔺远近心底有些好笑,只当她是对前几日的事消了气。遂又撑着额头,气若游闲地望着她翻看着资料。
不知过了多久,唱小曲儿的声音都停了。秦书正感百无聊赖之际,忽听窗外传来嘈嘈杂杂的人喊声。蔺远近皱眉起身出了船舱查看,秦书本是不爱凑热闹之人,但思及有了个由头可以不再伪装看“天书”,便捡好纸张放入盒内,也跟着出去瞧上一瞧。
一紫衣女子颤颤巍巍站在桥栏上,面如死灰双眼无神地死死盯着湖水,桥栏过窄站立不稳,她的身子在风中摇摇欲坠。桥上一妇人急声哭喊道:“苏苏你莫想不开啊,你走了你让娘一个人怎么办。苏苏!苏苏!”
周围陆陆续续聚集了不少人,大家都不敢近前,恐逼急了女子,皆是出言相劝她三思。
紫衣女子充耳未闻,双眼一闭,向前纵身一跃,“噗通”落入水中。
待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又听得一声“噗通”,定眼一看,一墨衣男子正奋力向女子落水处游去。不一会儿他就从水中捞起了紫衣女子,而墨衣男子此前乘坐的小船,此刻也划到了桥下接应二人。
众人纷纷鼓掌叫好。
轻生落水,英雄救美。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蔺远近伸了个懒腰,正转头欲回船舱,却冷不丁地听到秦书对那掌船的老汉吩咐,让他划向墨衣男子所在的小船。
蔺远近一怔,再次向那热闹处定眸望去,那在水中正托起落水女子的墨衣英雄不是路炳章又是谁?再往船上一望,果然,伸手接扶之人正是王希孟。
“人已经救起来了,还过去做甚?”他明显不赞同秦书此举。
秦书淡然道:“那女子昏厥过去了,需要大夫。”
心中联想起此前她让帮忙调查王希孟之事,蔺远近皱眉看向秦书:“你何时也变得好管闲事了?”
为了应对这位梦境设定中的“青梅竹马”,以及他对她可能产生的怀疑,秦书的“万应”之言无非是:“大概是从醒后失忆起罢。”
蔺远近闻言一噎,半晌才道:“旁的你倒是都忘了,医术可是想起来了?”
“没想起来。你有医术便行。”言下之意是即使她诊治不了,蔺远近也能诊治。
蔺远近冷冷一哼,薄唇轻抿:“我可不救。”
救与不救,秦书倒是觉得不打紧。反正那女子被捞及时,想来也并无大碍。而她也只是想找个由头接近王希孟,只需装腔作势诊诊脉,让他们尽快送往医馆便是。
说话间,两船距离已近,老汉将船停在旁侧。王希孟和船夫已携了那昏迷女子进船舱,路炳章刚上船不久,全身湿透无衣可换,正在船舱外徒劳拧水。
抬眼见着了不远处的蔺远近,面上一愣,心道他怎么过来了。又见他身旁立着个白妆素袖碧纱裙的女子,心下有了二分猜测,便开口道:“请问是否是聚雪堂三堂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