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蓉心底忽然萌生出一丝希望,很快这丝希望就如雨后春笋一般蓬勃生长——只要等敬王表哥回来,父亲的事一定能得到圆满解决。所以在这之前,父亲绝对不能有事。
大理寺负责主审此案的是……顾衡!
周玉蓉得到打探的消息是心向下沉了沉,却还是吩咐底下的人准备了一份丰厚的礼物。又打听到一位平日里和顾衡走得近的官员,让那人费尽心思帮着打圆场,百般祈求才被应允见上一面。
短短时日,周玉漱这位尚书府的大公子就察觉到了物是人非。这家被指定见面的茶楼早早就清扫得干干净净,什么时候周家的人竟然这样放下身子给人伏低做小?
奈何世事半点不由人。
周玉漱揣着礼单儿对着妹妹意兴阑珊地没话找话,“自从咱爹出了事,我的那些同僚恨不得走路都离我三尺之远。要不是爹太着急生生得罪了人家,这顾衡……当年要是看中了你,咱家兴许就没有这飞来横祸了。”
周玉蓉紧紧掐着指尖儿,也不知今日跟着来这一趟是对是错。
听到兄长的言辞忽然哆嗦了一下,不耐烦地厉声道:“这都是哪年哪月的老黄历了,如今这位顾大人青云之上,往日爹爹跟他还有些不对付。希望他看待这份厚礼的份上,不让人为难爹爹咱家就算是求得大功德了。”
周玉漱呐呐无言,心想要不是你那位无能的前夫君惹了这场拐着弯的□□烦,我周家肯定还是安安稳稳的。
他正想骂几句以彰自己作为兄长的威风,就听木门吱呀一声,一个穿着青色长袍的人仿佛闲庭信步一般施然走了进来,正是兄妹俩今日议论的主角顾衡。
周玉漱忙堆起满脸笑容,略有些生疏的说了一番久仰敬重的话。
顾衡却是一脸和善地坐下,喝了几口茶才淡淡道:“按规矩今天我就不该过来,可是周尚书毕竟是我的前辈,敬王殿下离京的时候还特地派人给我打过招呼。可是周兄要明白,我是奉旨办差的人,有人非要死咬着周尚书不放,还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大理寺总要慢慢去核实……”
周玉潄听他言语好像略有松动,急忙把礼单双手奉上。
知道今时不同往日,这份礼单可谓是重之又重厚之又厚。碧玉双兽耳活环弦纹瓶、青玉浮雕云龙海水蕉叶花觚、白玉雕松鹤人物插屏、水晶双耳活环扁瓶、百子呈祥翡翠佩、玛瑙狮钮兽耳活环炉、翠狮钮活环四足长方盖炉、紫檀座青玉杠头筒,林林总总无一不是珍贵之物。
知道顾衡平日里信佛茹素,礼单里还加了三锭“坚如石纹如犀”的素功墨......
周玉蓉在一旁用眼角悄悄瞄着,见那人笑容俨然,嘴角却往下撇着。漫不经心地把礼单翻了一遍,看到那几锭墨后眼睛才亮了一下,最后却带着一丝遗憾道:“圣人最重三年一度的春闱,国之重典焉能受制于人,周尚书实在是太不小心了。这礼虽厚,可我实在是不敢应承……”
周玉漱头次带着重礼求人就被人当面拒绝,脸上青红一片。骨子里剩余的傲气忽然不合时宜地冒着出来,紧抿着嘴巴不开腔,然后这话就不好继续往下说了。
周玉蓉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低声下气的福了个礼,“只要……大人在大理寺对我父亲尽心照顾一二就行,等我周家过了这道难关之后必有厚报。”
顾衡似乎这时才察觉矮屏后还有别人,似笑非笑地看过来问道:“你们周家的事一向都是由女子出面吗?既然有这样能干的巾帼,又来找我做什么?”
周玉漱愣了一下,蓦地反应过来道:“我这妹子从小就被老父老母宠惯了,知道是顾大人主审此案后,非要闹着过来看一眼。怎么劝都不肯听,我这就让她出去……”
周玉蓉又气又恨,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跺了跺脚老实在门外等着。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顾衡轻轻笑起来,“你还算个聪明人,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周尚书的案子已经铁证如山,只看日后量刑轻重罢了。我要是你就立刻上表求辞,回家收拾细软带着妻儿老小返回家乡,置办几百亩田地买些铺子做个闲散富家翁,永世不再到京城来。”
周玉漱呆呆着看着眼前的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哪至于此,景仁宫的周贵妃是我的亲姑姑,敬王殿下是我的亲表弟……”
顾衡把礼单扔到周玉漱面前,“你怎么还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如今你家的女眷还能自由出入皇宫吗?敬王殿下前脚被派往江南,周尚书后脚就下了大狱,这说明是圣人不愿意敬王和周贵妃插手这件事。你兄妹俩再找上门去,不过是在明面上为难他们罢了。”
周玉漱想起这日子处处碰壁,只觉胃里头一阵翻江倒海。这人说的没有错,自己在为父亲到处奔波,落在姑母和表弟的眼里可能就是令人厌烦的纠缠。他们虽然是自己的至亲,可毕竟是……皇家人。
周玉潄用袖子抹掉礼单上的微不可见的一丝折皱,抖着手将礼单儿重新收好,闷着嗓子慎重问了一句,“我爹……真的没法子救了吗?”
顾衡看着他极为认真的脸,没有想到这个人如此简单就准备改弦易辙,这份父子亲情不过如此。
但还是极好心的建议道:“我已经说过了,如何处置周尚书自有圣断。你们兄妹俩即便把家财散尽,也不过是徒劳无功,所以还是尽早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才好。”
周玉漱犹豫了一下,朝顾衡重重重作了个揖转身大步离去。
等在门口的周玉蓉见兄长急匆匆地出来,就知道事情没有谈拢。她知道哥哥的孤高性子,所以才硬着头皮一路陪过来。见着这副局面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竟一时僵着原处。
顾衡负手走了过来,仿佛没有看见旁人一般目不斜视地跨出门去。
周玉蓉却知道离了这个村儿就为这个店,双膝一软也不管会被别人瞧见跪在廊下,陪尽小心恳求道:“求大人伸一回援手给句实话,我周家之后就是做牛做马也会报大人的恩德……”
顾衡终于撑起眼皮瞧过来一眼,打量了几眼忽然笑道:“周姑娘对顾某及拙荆一向有厚爱,隔个一年半载就做几件事出来。别的倒也罢了,那年景仁宫披香殿牡丹轩的事,顾某可是刻骨铭心呢!”
周玉蓉慢慢抬起头,从脚底开始涌起一股让人没顶的悲凉,脸上的血色也一点一点往下退。
她半晌才反应过来,褪下去的血色反涌上来,一张脸立刻又胀得通红。狼狈的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明白自己从始到终在别人的眼里都是跳梁小丑。自己自得于把别人玩弄于掌股之间时,恐怕已经引得雷霆之怒而不自知。
顾衡面无表情地用手指掸了掸衣袖上的灰,以极细的声音慢吞吞地道:“我平生最恨的就是你这种肮脏到骨子里的人,自己得不了好就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倒大霉一起陪着你。这点肚量品性,也好意思堪称京城第一名姝?”
顾衡身子往下躬了躬,清俊的脸上饱含无数恶意。“既然这样,我就让你无夫无子无父,下半辈子窘迫潦倒,眼睁睁的看着你引以为傲的周家一步步垮掉……”
一股冰冷阴气从尾骨炸起,顺着脊梁攀爬而上。
谁说男子不能睚眦相报,周玉蓉手足冰冷面色晦暗地瘫坐在廊下。终于知道眼下的周家就是砧板上的鱼肉,而自己果然如长嫂背人时的那般诅咒,的的确确是周家的百年罪人。
周玉蓉猛的抬头直直盯着顾衡,眼里又是祈求又是恨意。
顾衡迎着她的目光慢条斯理地道:“你落得如此地步完全是咎由自取,只可惜现在你说什么都没有人会相信了……”
周玉蓉脸上白得没有半分血色,喉咙哽得发堵,身子也一下萎顿下去。远远看去,昔日的明丽娇艳再不剩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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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让周玉蓉无夫无子无父,下半辈子窘迫潦倒,才是我对这个女人的最大惩罚,谁叫她得罪了我!
第二五八章 饺子
顾衡回到巾帽胡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咽了咽口水, 仰头看着院子里高大挺拔的香樟树。
高不可攀的周家就如同海底巨大的蚌壳, 看似坚硬无比牢不可破,其实只要找到一条小缝隙蚌壳就成了摆设,余下的就是全无攻击性的脆弱甘甜的大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