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彾耐着性子看着母亲几乎是讨好的望着周氏,说几句话就要小心看一回周氏的脸色,好似婆婆媳妇的身份调了个一般。
他心头的郁闷更甚。
——不过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又在婚前和别的男人勾三搭四,私底下的名声传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眼看没着落了又摇身一变,竟然跑到自己面前装扮成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真是叫人腻歪得紧。
若不是父亲强压着自己拜了堂,这种没有妇德让自己头顶帽子变色的女子,自己压根儿就不愿意娶。偏生一进门就张牙舞爪的把书房里侍候的貌美丫头赶在一边,美其名曰让他收心养性专心明年的春闱。
顾彾心不在焉的想着,等会认亲礼结束之后想个什么由头溜出门去。这三天实在是拘坏了,整日面对着一个高高在上处处摆架子的老婆,就是神仙也会感觉无趣。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管家又领着一拨客人进来,顾彾冷不丁就在人群当中看见一副极眼熟的面孔。
他呆呆的望着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就见那含悲带泣的娇美妇人侧过头去,一副柔弱模样似乎随时都会晕倒在底。妇人怀中一个三四岁的幼童却不管不顾地跳下地,噔噔噔地跑过来叫道:“阿爹,你怎么好几天都不过来陪云哥儿玩呀?”
正堂忽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正在热络寒暄的众人目瞪口呆的盯着抱着顾伶大腿亲热的锦衣幼童。
顾御史算是反应快一步,立刻站起来怒喝道:“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家里带,管家赶快把这几人送走。叫别人看见了成何体统,还道咱们顾家没有规矩礼法!”
管家正准备上前拉人,却见那个姿容秀美的妇人猛地冲过来抱住幼童伏地大哭道:“这是顾家嫡嫡亲的小少爷,谁敢动这孩子一根毫毛,我就跟他拼命……”
顾府的管家影影绰绰听说过顾彾的一些风流韵事。
只是从前当主子的都争只眼闭只眼没当回事,所以只得装作不知道。又见这年青妇人面相娇美,穿着一身桃红绣金丝线的对襟小袄并桃红折子裙,手上头上的首饰也尽是金玉之物,手上的力气就怯了三分。
好好的认亲顿时陷入一片混乱,周玉蓉惊怒不定地望着堂中的年青母子,又回头看到丈夫的眼神闪避徘徊,心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顾御史的夫人却没有想这么多,她做梦都想早点儿抱孙子,这会儿看见那个穿了锦袄的男孩生的虎头虎脑,跟自己的亲生儿子小时候有五分相像,一颗心顿时偏了过去。把那孩子瞄了又瞄,实在忍不住喜滋滋地招手道:“过来让我瞧瞧……”
顾御史让不知轻重的老妻差点儿气了个倒仰,正要喊人把这对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母子拖出去时,就听周玉蓉淡淡一笑道:“今儿是我认亲,怎么没有人帮我介绍这位嫂子是哪一房的?”
顾彾尴尬地要死,有心想要走远些,大腿却被那个泫然欲泣的锦衣男孩抱得死紧。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看着那张雪白小脸儿怎么也打不下去手。
桃红衣裙的年轻妇人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心头一凉知道今天这个阵仗只能靠自己。若是今天不能撕扯明白,儿子恐怕永生永世只能当个见不得人的外室孽子。
她下定决心一把夺过孩子跪在地上砰砰直磕头,“……大少奶奶,论理儿今天我们不该上门。可你也看见这孩子都这么大了,大少爷还是拿不出像样的章程来。日后这孩子要是去了学堂,先生问他姓什么叫什么父祖是谁,让他怎么答得出来?”
这话简直震耳发溃,顾彾瞟了一眼堂上父母,期期艾艾地骂道:“这是你能来的场合吗,快些把孩子带回去……”
年青妇人一脸的破釜沉舟,把男孩拉着跪在周玉蓉面前尖利道:“求大少奶奶给茗秀一条活路,您就是容不下我,看在这孩子是顾家血脉的份上,好歹给他一个正经出身,就是不把他当人只当作小猫小狗养大就成!”
茗秀话未说完,又趴在地上咚咚的磕头。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额头上就冒出一片血花,远远看着甚是瘆人。
旁边的男孩毕竟年幼,看见母亲这副模样吓的直哭。
叫茗秀的女子硬着心肠爬在一边,想必心里终究舍不得又回过头来死命抱住男童,母子俩哭得一片凄凄惨惨。大有若是周玉蓉不松口答应,他们娘俩转身就要去死的劲头。
就有顾府同宗同族慈眉善目的三姑四婶纷纷出言相劝,说与其放纵这些爷们儿在外头捻七搞三,不如把这个外室和孩子接近府里来放在眼前看管。有正房夫人不错眼的盯着,这些小妇养的也不敢十分作妖。况且老天有好生之德,作为一族未来宗妇更要有容人的雅量……
周玉蓉气得几乎吐血。
合着自己若是不答应让这妇人进门,就是不贤善妒,这个名声传出去好听吗?若是允许这对母子进门,自己这个所谓的宗妇岂不是颜面扫地,这些人有没有想过自己还是刚刚进门的新妇?
一旁伺候的大丫头下夏言和冬语也被这个阵仗吓呆了——姑娘刚刚进门持身未稳正是立威的时候,就被姑爷偷养在外边的外室逼到了墙角,这答应不答应都是个错。不过话说回来京城又有谁家这么不给新妇脸面,认亲的当天就由着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哭闹不休?
打脸,绝对是硬生生的打脸!
冬语自小在市井长大,有一股内院丫头没有的泼辣劲。就一步挡在周玉蓉面前大声道:“大少奶奶,咱们还要干净去收拾,看看给老爷夫人带的东西还差什么不!”
周玉蓉猛的打了一个激灵,知道这么多人盯着绝不能出岔子,哪怕她恨不得把这叫茗秀的妇人一巴掌拍死。
她深吸一口气,死掐着手心极为优雅地站起来道:“请各位在此稍坐,我去看看底下的仆妇收拾的怎么样了,我父亲母亲已经派了好几个人过来催问我明天什么时候回去……”
这倒是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即便是外室挑着日子上门,也没有理由拦着不让新妇回门的道理不是?有那机灵的已经回过味儿来,看来顾大公子的新妇和外室都不是省油的灯呢!
不管众人心里是怎么想的面上却是一路陪笑,这位新少奶奶的父亲是礼部侍郎,姑姑是宫中贵妃,表哥是朝中呼声甚高的二皇子,岂是寻常人能够看笑话的?
在地上低泣的茗秀无比深刻的感受到这种身份的落差,她脸色苍白的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顾彾,冷汗从背心一路流了下来,知道错过这个时机自己的宝贝儿子就要顶个不明不白的身份活一辈子。
她一咬牙双眼一闭,猛地就往一根挂着厚重帷幔的廊柱撞去……
众人连连惊叫起来,周玉蓉一回头就骇见一道桃红色的身影从眼前飞快掠过,然后砰的一声血箭忽地溅上通往后堂的七扇理石山水屏风,映衬着上面的图案狰狞得象一只正奋力往上攀爬的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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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命运的馈赠都是明码标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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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五章 狼藉
一片闹哄哄的乱相过去, 肃穆的顾府正堂只剩下狼籍。下人们小心地打扫着地面上屏风上帷幔上沾染的血渍,奈何冬季寒凉污色很难祛除, 给屋子凭添了一股沉郁之气。
一个穿葛紫裙袄的丫头匆匆而入一处院子,面上镇定实际上却等得无比心焦的周玉蓉忙上前问道:“怎么样了,那个贱人到底死了没有?”
贱人自然是指闹出偌大风波的茗秀。
冬语抹了一把额上未现的汗水,机巧地表功道:“没死,只是撞的很了老是想吐, 大夫说于性命无碍,不过十天半月内需卧床休息。那叫云哥儿的孩子……死活不肯离开, 老夫人就拿了点心和玩具哄他, 隔老远都听得到笑声。”
她小心抬头望了一眼, “我出来时还听见老夫人吩咐身边的嬷嬷,让她赶紧派人去棉花胡同把云哥儿的日常所用尽数搬来,一旁站着的大少爷好像也没说什么……”
周玉蓉盯着妆台上的一把精致的玉骨梳,忽地笑了一下。她对着镜子看着镜中妆扮一新娇艳如花的女人, 却没发现自己的指尖颤抖得近乎痉挛。
顾彾在一众求亲之人当中不算出色, 二十五六岁了还没中进士,但除了人稍稍轻狂些倒也没听说干过什么出格的事。且顾御史为了仲成这门亲事,几乎是见天的往永祥胡同跑。对着和自己岁数差不多的周侍郎态度恭恭敬敬, 一口一个“大人”地叫唤得无比贴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