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和顾衡面面相觑一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已经料知义仓的问题严重,多半有人欺上瞒下在其间做手脚,但未想到河南省的义仓大多数时候都在唱空城计。
端王良久才涩然问出声,“朝廷每年都派官吏下来巡查,这么多义仓怎么可能都是空的?还有你说的专人,到底是指谁?”
何仓老满脸苦涩,话匣子一打开索性就只得尽数吐露。
“……总不过是那台面上的几个人,平常百姓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即便有这么大的胆子也没有通天的门路。各个州县的义仓的确都是空的,听说上面有人要来巡查,当地的知县就会找城里有名的大富户借粮,连夜把义仓填满。等人一走应付过去,再把粮食还回去就行了。”
端王气得端茶盏的手都在抖,简直是骇人听闻,简直是无法无天——
顾衡却是摇了摇头,“既然有这个章程,那王希久王大人为何不一样画葫芦如此照搬,还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到处借银子买粮充做义仓的米粮?”
何仓老眼中显出悲色,“王大人倒是顶好的一个官儿,到县里来任职时一心一意为百姓考量。但他太过急于求成,处理积压的陈年案子的时候,一不小心把城里的几个有名的富户得罪了个遍。”
他叹了口气,“……等王大人发现义仓的不对时,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衬一把。那些富户是成了精的,又拧成了一股绳,就是想利用这件事狠压王大人一头,好让日后的上蔡县由他们说了算……”
顾衡听得厌气至极,“王大人按章办事,反倒被这团乌烟瘴气逼得走投无路。那些人倒卖倒卖牟取暴利,一心守法之人反倒举步维艰,这份颠倒黑白的功力倒是极深!”
何仓老嗫嚅了几下嘴唇,“……其实不光上蔡县是这样,整个河南府都是如此风气,只是像王大人这样老实的几乎没有。我听说那些知县里开始也有三两个楞头青,但到后来都按老规矩行事了。”
端王冷冷一嗤,险些捏碎了手里的杯子,“这河南府的规矩竟然大过国法,也算是一桩天下奇闻。”
顾衡微微眯了眯眼,猝不及防地又问了一个问题,“王大人殉职那天你可在场?那天的大火是否是暴民冲击所致?你千万想好了再说,若是让我们查出有一个假字,你的子子孙孙都休想有出头之日。”
——说了是个死,不说的话立刻就会死。
何仓老哭丧着脸,“听说新安那边闹起来后,王大人就在义仓周围加派人手。我们几个年老体弱,就被早早打发回家了。我心里觉得不对劲儿,就借住在县衙附近的亲戚家。那天晚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闹事的暴民,半夜三更时一把大火突然就烧红了半边天……”
等把软成一滩泥的何仓老带下去,天边已然大亮。
顾衡翻着手里的几张供纸道:“这几个人的说的情况差不多,唯有这个姓何知道的还稍稍多一些。单从掌握的情况来看,河南府的吏治已经从根子上烂掉了!”
端王靠在椅子上慢慢思量,“河南府一州十三县的义仓少说有将近二三十万担粮食,不管堆在哪儿都是一座山,根本就遮掩不住。不管是往京里,还是往两淮两广地区送必定会引人怀疑,这条路是不通的。”
顾衡两世为人毕竟见多识广,踌躇了一会儿咬牙道:“……往北边送,只要打通关节那边有再多的粮食都兜得住!”
端王恼得跟什么似的,半晌后摇头道:“九边重镇两年一换岗,除非河南这边的人把戊边的大将全部买通,要不然这件事早就爆出来了。更何况朝廷明文规定米粮乃禁运之物,那些人贪渎些钱财便罢了,他们怎么有胆子敢将国门洞开?”
北元对中土一直虎视眈眈,这些年大大小小的纷争就没断过。稍稍懈怠一点,北元的铁骑就到边关抢人抢粮。所以朝廷对禁运律法极为严苛,但凡抓到一人根本就不用上报请奏,一个普通的小旗就有斩决的权力……
这件事细细思量让人心生恐惧,在银子面前又有几个人能真正直起腰身,朝廷的法度已经败坏至此了吗?
这是将近三十万石的粮食,就是除去暴民所抢,除去意外焚毁,除去正常损耗也有二十万石。就这么凭空消失在中土,难不成像河水一样自己长脚跑到了北元?
端王一张脸已经黑的不能看了。
顾衡怀疑,若是让这位性情原本暴躁无比的主子知道是谁在其中弄虚作假,只怕当场活劈了那人的心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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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一章 匪首
顾衡从马背上下来时, 感觉自己连脑浆子都在跟着颠簸。
这一路急行军简直要了他的老命, 难怪人家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他看着前头的端王尚有余力欣赏周围的景色,越发下决心回京城后一定要找钱师傅好生强健一下~体质。
端王吩咐底下从人送来泡好药粉的滚烫热水, 转头笑道:“到很少有人能够跟上我的脚程,你回回都让我刮目相看。若是日后还有这样的机会, 我铁定带上你一路。”
顾衡呲了一下牙,让肩颈的酸痛劲儿过去, 苦笑道:“我虽然生活在乡间,但从小就没干过什么亏力的事, 还是长大后才渐渐接触些民生。倒是殿下您出过我的意料,跑了这么久的路竟然不见丝毫匮乏!”
端王坐在新升的篝火边, 把一张烤好的面饼随手递过来,眼里有些许缅怀之意。
“我十来岁的时候最快活的,就是跟着阿爹阿娘到附近的围场里打猎。身边只带几个贴身的护卫,几天几夜都吃住在外头。阿爹……教我打狍子打麋鹿,我阿娘就在旁边用火炉子熬汤……”
他说着说着怔怔失了神, “我阿娘煮的汤最香,隔个老远都闻得到。阿爹笑起来最大声,那时候我觉得这世上没有谁比我更快活。即便骑在马背上被马鞍子磨出血棱子,也不愿吱声!”
顾衡听他用阿爹阿娘称呼那对天下至尊的夫妻,就在心里暗叹了一声。这位活得比自己还憋屈——他享受过这世上最圆满的宠爱, 但一夜之间就消失殆尽, 这份失落足以让人发疯。
端王大概也想到这点, 自嘲笑道:“我阿娘死了, 我阿爹也就没了,这世上只有一个冷冰冰的父皇。如今他宠爱的是敬王,也许还有肃王。我这身骑射功夫当初还是他亲手教的,结果还是把我扔在京城的犄角旮旯不闻不问这么多年……”
他抬头望了一眼顾衡,“不管这回咱俩是谁连累谁,能够正大光明的出来看一遭大千世界,我都要领你这份情。”
野外打尖的条件简陋,顾衡挨着火堆烤着身上的湿衣,眉眼平淡地述说着自己的往日。
“我亲生父母从来都不侍见我,说我是克星,可又能怎么样呢?祖母视我如珠如宝,我妹子但还有一口好吃的,都要留在锅里让我先尝。这世上人与人之间有缘分,有些人喜欢有些人就要厌弃……”
端王情知他在拿话安慰自己却不愿多谈,喝了一口热水笑道:“算起来瑛姑娘生产的日期就在最近吧,你想要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顾衡倒是从未和人讨论过这个话题,心头一热道:“我还是希望是有个女孩,长的像我妹子,笑起来脸上有个酒窝。从前我不懂事,让她跟着受了不少苦。现在我唯一的想头就是好好奔个前程,弥补从前对她的亏欠。”
这份亏欠包括那场大梦当中的种种,厚重得让人想起来就心生希翼和温暖。
端王不知为什么心生羡慕,这份不关乎地位身份才能有的纯粹感情,他想他永远也体会不到。即便如今的端王府不受人重视,但是廊檐深深处依然是有无尽的明争暗斗。
黑夜当中有快马从远处急驶而来,一个浑身上下裹得不见眉眼的前哨递上来一封急信,气喘吁吁地低声禀道:“作乱的匪首田小春已经被抓到了,就在这前面的小镇上看押着……”
端王脸上闪过兴奋之色,双掌一击赞道:“圣人对这郭云深简直是大材小用,明明是一员猛虎,偏偏把他委屈在京城里当一头抓老鼠的家猫。”
自从踏入河南道境内,为了探清各个州府的情况大家一路风餐露宿。除了有些辛苦外,倒没遇着很大的困难。寻常碰着几个惹事的,郭云深那些精悍的手下草草就收拾干净了。昨天突然得到了匪首显现行踪的秘报,端王就命令他务必要把人活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