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脸上阴晴不定,良久才低声嗤笑,“若是有人敢借着这个当口发国难财,我夷他九族……”
顾衡想起在那场大梦当中,这位主子对贪官污吏是痛恶欲绝。只要一经查办,贪官的下场只有三种,一罢官二索赔三抄家。曾下令“丝毫看不得碍于情面,务必严加查处,把贪官追得山穷水尽,叫他子孙后代也做个穷人”。
有位广东四品知府李曾范因为亏空案被追查而畏罪自杀,这位主子亲自下令,让人拿着账册找李曾范的家人算帐。说有些人自知罪大恶极想一死抵赖,借机保住财产让子孙后代享用,便是死也不能放过。
有了这种铁面无私的皇帝,一时间朝堂上下吏治澄清。
虽然知道面前处境艰难,但顾衡却忽地被激起雄心壮志,微微一笑道:“所幸咱们亲自来看了一眼,仓廒里这么多粮食如果没有被焚毁殆尽,那么必定还安然藏于某处。只要尽数找出来,河南道定能安然渡过今年。”
端王面色铁青,却还是被他这句话逗笑了。
“不管谁得了这批粮食,肯定要想办法处理掉,要不然留着就是场天大祸事,只是这些尽是我们的猜测。河南巡抚舒贵为人恭谨低调,是两朝老臣子。若是没有确切实证,圣人绝不会先拿他开刀……”
顾衡也不是神仙,一时间也猜不出这些失踪粮食到底被藏匿在何处。他看着那些残垣断瓦,深辑到底道:“请王爷给我拨几个人手,我想尽快找到王希久的家眷。他们如今成了孤儿寡母,也不知在那些暴民的冲击下是否安然?”
端王以往觉得自己活得悲苦,如今看到这些灾民的惨痛,倒把往日一腔对生活不如意的怨恨尽数压在心底。
闻言点点头道:“舒贵上的折子里对王希久大加赞叹,说他为护粮仓与暴民英勇搏斗,最后力有不支才以身殉国。我这回来带了五百两抚恤银子来,若是找到王夫人你代我交给她。“
想了一下又道:“算了,反正还要在此地盘桓几日,我亲自交予她也是一样……”
郭云深手底下多的是长于侦听的人,就是顾衡身边新收的长随韩冬也是出自他的麾下,听到吩咐后立刻当仁不让地领命而去。
在一个小小的县城寻找带着两个孩子妇人,简直是小菜一碟。不过半个时辰韩冬就回来禀报,说在城东的城隍庙附近找到了王夫人。只是那妇人警惕性甚高,遇着陌生人根本毫不理会,好说歹说都不肯过来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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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的行政长官管的事太多了,估计是现在的公安、城管、刑侦、治安、教育等等一把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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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八章 借条
城东的城隍庙一向香火旺盛, 自从去年一整年的旱涝大灾之后, 这里更是人来人往。人们口里即便没有多少吃食,也要给菩萨面前敬奉三柱香。就像世事越是无常, 人越愿意把希望寄托在这种虚无的祈求上。
县衙被焚毁后知县王希久殉职,其夫人居无定所, 又不愿意麻烦周围同样辛苦的人, 就带着孩子在庙口租赁了一间简陋的小院暂时落脚。顾衡一行人清早赶到的时候, 正见这位七品孺人穿着旧衣在院里浆洗被子, 一个半大的男孩坐在旁边帮着摘青菜。
眼下虽然已经开了春,但是天气还有些寒意。王夫人一双手冻得通红,那孩子身上的衣衫单薄, 懵懵懂懂也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却晓得帮着大人干活了。顾衡看得心酸, 忙上前把那孩子手中青菜放在一边,又用怀中干帕将他的小手擦拭干净。
王夫人一直半垂着头奋力搓洗手中被褥, 听到动静方才抬起头茫然地望过来。
见到顾衡后刚浮起一抹笑意, 就看到后面一群衣着打扮神情举止与常人迥异的人。她嘴唇哆嗦了一下, 蓦地将那男孩抢在背后,冷冷道:“你们……想干什么,到底有完没完?告诉你们,我一个妇道人家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没头没尾实在是太奇怪了。
端王自认是此行中的头, 就上前一步微带怜悯地道:“王希久是为国捐躯, 王夫人还请节哀。等钦差的仪仗到了, 我亲自为王大人举行祭奠之礼。就是那几个犯上作乱的歹徒, 我也会着人尽力缉拿,以慰藉王大人的在天之灵……”
王夫人蠕动嘴唇正准备说话,就听屋子里有细弱的哭声。男孩急急慌慌地道:“娘,妹妹多半又醒了,药也喝完了怎么还不见好,是不是换个大夫过来看看才行呀?”
王夫人把屋子里一个细弱的小女孩抱出来,一边匤抚一边草草蹲身福了个礼,迟疑道:“这位……大人,我家里孩子体弱,实在没有精力管外面的闲事。如今世道艰难,睁开眼睛还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有些虚名又换不了米粮,又什么用呢?”
她顿了顿,脸上的神情近乎麻木,“……我丈夫死得惨,被烧的像木炭一样没个人形,这是上蔡百姓人人都知道的事。人都已经死了,给再大的礼数死人都看不见。既然如此让我们清清静静的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你们以后不要再来了。”
这话简直是无理之极。
郭指挥使见端王的脸色变幻不定,就知道这位主子从来没有被人如此奚落如此无视过。就皱着眉头低斥道:“你也是有诰命的朝廷命妇,怎么说话如此不知轻重。诸位大人千里迢迢过来探视,怎么在你嘴里落不着一个好?”
顾衡却听出了王夫人话中的不对,双手微拱道:“夫人刚才叫我们不要再来了,在这之前难道还有一拨人来过?”
王夫人下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却是一个字不肯多说了。
端王知道顾衡向来心细,能从细枝末节当中察知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虽然王夫人的态度出乎意料,但是她丈夫新丧孩子幼小,看日子也过得困苦,心中郁闷难伸也是情有可原的。
这一路走过来,端王除了痛恨各级官吏无作为之外,对于普通百姓的疾苦倒是深有体会。与此相对的,自己这些年的抑郁不得志倒变得无足轻重起来,所以王夫人的漠然敌视丝毫没有触怒他。
端王悄悄给顾衡使了个眼色,退后一步道:“你在这里多呆一会儿,看能帮上什么忙。问问她家乡还有些什么人,若是愿意回去的话我派人一路护送……”
一行人象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走,顾衡将小男孩一把抱起,从兜里摸了一块麦芽糖出来,笑道:“还记不记得我,当初你还到我家吃过饭?”
男孩立刻眉目舒展开来,“记得,姐姐做的炸糕很好吃,我一气儿吃了三块,还吃了很多。姐姐怕我不剋化,还给我装了一兜子山楂片儿。”
他口里的姐姐就是顾瑛,小孩子没有辈份的概念,张口就是乱喊。
大概想起了京城的那段日子,王夫人的面色也缓和许多,抱着小女儿淡淡问道:“听说你跟瑛姑娘成亲了,那是个好姑娘,你娶了她日后肯定会有大福气……”
别人夸顾瑛的话比夸顾衡自己还高兴,他一边帮着把麦芽糖掰碎一点,一边笑着答话,“去年成的亲,已经有了六个多月的身孕,如今能吃能睡。就是刚刚怀上时受了一点外伤,调理很久才见好转。我领了这趟差事,也不知能不能顺利见着孩子出生……”
王夫人脸色稍稍变了一下,却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好半天才低低道:“你也看见了,我这里没什么好招待的。若是没什么事儿你就早些回去吧,跟刚才那位大人说,如今我也没什么好指望的了,就盼着你们差事完结后能跟着一路离开这里。”
她虽然只是个平常的乡间女子,却也就看出了端王才是一行人当中最高长官。
顾衡跟王夫人接触不多,但几句话下来也知道这位妇人的心性极为刚强。若非如此,只怕在她丈夫被活活烧死在县衙里时,这天就要垮一半下来。但她却把一对儿女带在身边,靠着双手撑起了日子。
顾衡叹了口气,从身边拿过一个小包裹道:“我知道嫂夫人日子艰难,但万万没想到竟艰难至此,一位七品孺人还需要自己浆洗衣裳。这里有五百两银子,是我出京的时候各位同科一起凑的。”
他站起身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刚才那位是端王殿下,他说你若是跟我们一路回京,就一定为你争取最大限额的抚恤。若是愿意就此返回家乡故里,也自会派人护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