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者曰:’人之性恶,则礼义恶生?‘应之曰:凡礼义者,是生於圣人之伪,非故生於人之性也。故陶人埏埴而为器,然则器生於工人之伪,非故生於人之性也。故工人斫木而成器,然则器生於工人之伪,非故生於人之性也。圣人积思虑、习伪故,以生礼义而起法度,然则礼义法度者,是生於圣人之伪,非故生於人之性也。若夫目好色,耳好声,口好味,心好利,骨体肤理好愉佚,是皆生於人之情性者也,感而自然,不待事而後生之者也。夫感而不能然,必且待事而後然者,谓之生於伪。是性、伪之所生,其不同之徵也。
故圣人化性而起伪,伪起而生礼义,礼义生而制法度。然则礼义法度者,是圣人之所生也。故圣人之所以同於众,其不异於众者,性也;所以异而过众者,伪也。夫好利而欲得者,此人之情性也。假之人有弟兄资财而分者,且顺情性,好利而欲得,若是,则兄弟相拂夺矣;且化礼义之文理,若是则让乎国人矣。故顺情性则弟兄争矣,化礼义则让乎国人矣。凡人之欲为善者,为性恶也。夫薄愿厚,恶愿美,狭愿广,贫愿富,贱愿贵,苟无之中者,必求於外。故富而不愿财,贵而不愿埶,苟有之中者,必不及於外。用此观之,人之欲为善者,为性恶也。今人之性,固无礼义,故强学而求有之也;性不知礼义,故思虑而求知之也。然则生而已,则人无礼义,不知礼义。人无礼义则乱,不知礼义则悖。然则生而已,则悖乱在己。用此观之,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
“却原来是在读《荀子》。”锥生想。读书之人自不用想是鱼玄机,只是居然在此念起了《荀子》中性恶篇,看来鱼玄机心中真的有事。鱼玄机手捏一本书,躺在床上反复吟了几遍,丢出书道:“秋实也不知道去哪里了?这些丫头真的是越来越放肆了。”说着心里又是不免一阵子烦躁。
忽而门吱嘎一声,门被推开,叫秋实的丫头手里捧了茶道:“娘子,你要的茶我给你送来了。”
“搁这吧。”鱼玄机道。
待秋实准备要走的时候,鱼玄机叫住了秋实道:“这几日亏了你,不过你还是出去多走走,如果冲撞了什么倒是不好。”
秋实听了鱼玄机的话,双臂抖动了几下,跪在地上道:“奴婢哪儿也不去,奴婢愿生生世世照顾娘子。”
鱼玄机笑了笑道:“你这是什么话,说得好像我害了你不成。”说完,扶起了秋实,秋实捧起盘子低下头不再说话,她的一根手指搁在盘子沿上反复摩挲。
锥生忽然想起什么,他跟着秋实一直到厢房,她放下手中物,躲在床上缩成一团抓起被子呜呜地哭起来:“绿翘,不要怪我!”
锥生听得纳闷:“难道绿翘的死和她有关不成?”l
秋实哭了一阵子鞋子踢到了一边歪倒在床上,锥生游到床边变成了人的样子,他轻手轻脚拿起地上的鞋子和方才从怀里掏出的纸片一合,正是泥地上的鞋印,他赶紧变成蛇不动声色地拎了两只鞋子游走。
温璋爬在桌子上不知道有多久,他的情绪跟随着记忆忽上忽下,这名从少年时期因容貌和能力被圣上宠爱的男子,被号称铁腕手段,如今却偷偷躲在这里流眼泪。他知道一旦鱼玄机真的是真凶,他不可以枉法,然而真的将鱼玄机缉拿查办,他又怎能下得了手呢?温璋正左右为难之际,忽然锥生走了进来,看他脸上的高兴样便知道他时期办得差不多了。
“大人,果然如你所料,鱼姑娘果然有同谋。”说完他将东西全部交到温璋的手上。
“说是同谋有些抬举她了,不过是个跑腿的。但是她也是所有人中最易被瓦解的。”温璋一边说着一边接过锥生递交的鞋子。
温璋将鞋底朝上看了下,他拿出一根针从鞋底刮下碎土粒,用纸包好。他说可用什么别的发现,锥生遂把自己所见一并告知给温璋。人一旦做了亏心事,良心上便会受到谴责,就算是想逃避,忽略不计,还是被历史的遗迹逼迫去正视。秋实的作为大约是对自己无力的忏悔。
第二天温璋升堂,命人传孔儡、宋椒允上堂,这两个人平时书生模样,此时却贼眉鼠眼不停瞟望四周。
温璋将惊堂木一拍大声道:“孔儡、宋椒允你们二人把当晚发生的事再叙述一遍。”
“是。”两人伏地磕了以响头答应,遂逐一将前日白天如何一伙人齐聚紫花藤下饮酒作乐,如何看见成团的苍蝇密密麻麻压在泥土上,觉得奇怪。是夜二人如何相约去的咸宜观,遇到了什么样的情节,又是如何去的正天府状告发现女尸。
等一一禀告完后,温璋道:“你们可认识咸宜观的秋实?”
“只是远远得看过,并不太熟识。”叫宋椒允的低头回复道。
“传秋实。”
秋实一早醒来发现自己的鞋子不见了,暗暗奇怪,正想着,忽然有姐妹跌跌跄跄地跑进来道:“不好了,有官差找你问话。”
秋实听见有官差找自己,一下慌了精神,忽然她想起一个人,不觉得问道:“娘子知道这事吗?”
“娘子还在打扮。”一名婢女道。
秋实不再作声,手拣了东西暗想:“这名叫温璋的人非同小可,我若是到了他那里,不知道他会审出什么样的问话。”秋实遮住脸,迈着小碎步,娇柔地走进公堂上。她正要回话,旁边的孔儡、宋椒允目不转睛地直勾勾地瞪着她看。秋实被望得不自在,又拿袖子遮住了自己的一半脸。过了好一会,两人齐声发出“咦”的声响,不待秋实做何回复。
两人同时都惊奇地道:“这不是那个女鬼吗?怎么在这里?”
秋实垂下头侧过身子不解地问:“鬼?谁是鬼?”
待一切明白后,两人齐心道:“大人!莫听她狡辩。”
温璋听得仔细,大约这又是鱼玄机的主意,想到这里他不免肚中生火,他将惊堂木猛然一拍道:“堂下秋实若不想棍棒伺候,还不从实招来!”
秋实一听说要棍棒责罚,立刻瘫软,早就听说过一些公堂上的事,说是一些人上诉状,不管如何先吃上一通乱棍。又或者冒犯威严,也用棍棒伺候。棍棒上前,不管男女,扒了裤子便打。一个姑娘家在人前被扒裤子责杖,只怕死的心都有了。想到这里也顾不得许多,头如捣蒜直点:“大人,冤枉。我这都是鱼娘子指使的呀。”
说完就把发生的事讲述于温璋:“前日鱼娘子心绪不宁,要我等人去紫藤花架下挖掘一物,却并不和我们说清是何物。刚去不久便遇上白天来的客人。鱼娘子要我们不要出声,隐藏在树丛中静候其变。但那两人来了不走,于是鱼娘子定下一计,以来吓扮鬼退他们。”秋实将之后情景叙述一遍,如何吓走孔儡、宋椒允两人,又如何用两人的锄头挖开埋有绿翘的土包,将尸体和锄头一并扔进了池塘内。
温璋听得头晕目眩,暗想:“鱼姑娘,你果然做下了如此惊天动地的案子,竟步步为营如此地步。只是你为何这样做?”在温璋心里一直冷淡却不失可爱的鱼玄机不会轻易杀人,然而他不知道人是会变的,尤其是在经历过李亿事件的她,远在开用咸宜观招揽学生为名实际与众人等寻欢作乐之时,便已走向了偏离自己的道路,以前的鱼幼薇早已经死去。坚持认为鱼玄机还是当年鱼幼薇的恐怕只有他一人。
秋实交待完后,温璋道:“来人!带鱼玄机上堂!”公差明白当温璋坐在公堂至上便是铁面无私的青天老爷。
温璋话落不久,鱼玄机跟着一捕快走了进来,她的神情依然冷淡。鱼玄机跪在下堂上,听温璋喊她话,要她从实招来埋在地底下的尸体是不是她杀的。
“我没有杀人。”鱼玄机一字一吐地说,每一个字正腔圆。
真是愚蠢,这世间谁会杀人吐露自己杀人的真情,在这世间每个人带着面奴,掩盖住自己的喜怒哀乐。一个人如果离他人距离越远,越是能够保持神秘性,那些美好的词语不会因距离的影响而消失,相反使人看着美丽和不可抑止地想要探知的冲动。即使这种冲动被人看起来滑稽可笑,可有谁能够抗拒这股源自本能的感觉呢?
鱼玄机舔了下干裂的嘴唇,眼前的这名男子不好对付。真是的!以前很讨厌这人,现在看起来还是不大喜欢,总是过于教条化,不能变通的思想,令人恨不得敲碎他的脑子。如今他是盯上自己,绿翘的事令他相信一定是自己干的,就算自己再怎么否认也都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