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边说边在心里想还有什么注意事项,没注意到弟弟们看她的眼神逐渐变了。
江致有点听傻了。
江深看着他姐毫无所觉的表情,往浴室里看了几眼,换衣间的置物架上没什么东西,就是挂着几根姑娘用的头绳。他往后撤半步,扭头看向旁边的房间——房间门口铺着块门垫,清新的小雏菊图案。
林听说完想了想,该说的都说了:“唔,就这些。快去洗吧。”
江致酝酿着说:“姐,你……对这里很熟啊?”
林听眨眨眼:“啊。”
江深则指着小雏菊门垫的房间说:“姐,那个房间,是你的?”
林听点点头:“是啊。”
两人沉默。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印象里那个内敛的姐姐——不仅有了个酷似收保护费的男朋友,居然还干出了无声无息跟男友同居的事情来。
隐约有被震撼到。
片刻,江深开口:“姐。”
林听:“嗯?”
“你们家,”他顿了顿,“就一个浴室吗?我不跟江致一块儿洗。”
江致:“江深你找打呢,说得我多乐意似的?”
江深没理他。
“你们家”三个字带来一种奇特的感受,从心底电流一样窜上来,林听不由舔了舔下唇。
“有两个,还有一个在你们池故哥那儿。”
池故很快拿着两套衣服和两条新毛巾出来,江致一个箭步上前,抢先征得同意,占领池故的浴室。
江深拿着干净衣服和毛巾也进了浴室,过了会儿,听见里头水声响了,林听拧开换衣间的门,打算去拿弟弟仍在衣筐里的湿衣服。
还没伸进去,一只手捉住她的手腕。
池故看一眼筐里男孩子的衣服,道:“我来吧。”
林听眨巴一下眼,看着他笑:“这是我亲弟弟,就碰碰衣服你也吃醋啊?”
男人不置可否,只说:“你去歇着。”
林听没拒绝,甜滋滋地看他干活,顺便使唤:“阿致的你也记得拿去烘。”
“嗯。”
林听左右没什么事,池大米戒心重,本来跟着池故进房间了,刚刚江致一进去,它闪电之势蹿出来往楼下跑,估计是去宠物房躲着了。
她干脆下楼洗了些水果,给弟弟们洗完澡吃。
屋外雷声停了,雨也停了。
夏季的雷阵雨来得快走得也快。
林听在洗完最后一个苹果时接到了江有梨的电话。
她在看见来电人的时候惊奇了一下:她和江有梨的通话次数有限,一次是她感谢助听器,一次是问江有梨今天来不来给盛向礼饯行,两次都是她主动的。
这次破天荒,江有梨竟然主动打电话?
林听接起来,首先就被那头震耳欲聋的重金属音乐惊得把手机从耳边拿开。
听见女孩儿断断续续的声音,她才慢慢适应着将手机贴回来,皱着眉:“江有梨?”
那头重金属音乐声不减,隐约可闻挨在话筒边的呼吸声。
林听放下水果盘,心沉了沉,又叫了声:“江有梨?是你吗?”
好几秒后,她才听见一声:“是我……”
女孩儿嗓音沙哑,染着醉态的尾音带着一丝哽咽。
林听一怔:“你喝酒了?在酒吧?”
那边没回。
重金属音乐终于放完一曲,林听这才听清,女孩儿的呼吸声并不平稳,轻轻颤抖,是极力压着哭声的气音。
“你在哪儿?”林听拧紧眉,语调沉下去,严肃道,“就你一个人吗?”
电话那头,回应她的是江有梨吸鼻子的声音。
然后是醉醺醺的一句:“不用……你管。”
“那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林听抿抿唇,说。
她已经走出厨房,池故从楼上下来,见小姑娘神色不对,皱了皱眉。
江有梨又不说话了。
背景音里响起另一首音乐,良久,她再开口时带出压抑到极致呜咽:“我不知道……林听,我好讨厌你……我想有人陪我说说话……”
林听深呼吸:“地址,告诉我。”
-
出门时远处又响起雷声。
池故开车,林听抿唇坐在副驾驶,车子朝着雷声的方向开去。
他们在一家酒吧找到了烂醉如泥的江有梨。
幸亏这家酒吧氛围没有那么乌烟瘴气,她即便喝醉了趴倒在吧台上也没有人去“捡尸”。
江有梨身上被雨淋湿,脸上都是泪,林听去拉她的时候,她醒过来,半眯着潮湿通红的眼,看了林听好一会儿,忽然说:“我今天,跟向礼哥告白了。”
林听一怔,却又感觉意料之中。
在路上她想过很多种江有梨买醉的原因,奈何她说不上多了解她,在有限的认知里,能让江有梨失态到这种地步的,大概只有盛向礼。
然而伤心至此,结局显然易见。
林听一直觉得这一天迟早会来的。
“先起来,”她扯着她的胳膊,“要哭回去再哭,你也不能再喝了。”
那边池故跟前来询问的酒保解释清楚情况,过来帮忙扶起江有梨。
江有梨根本辨不清人,也懒得管谁扶着她,她现在唯一认得出来的只有林听:“林听,你说是为什么呢?向礼哥喜欢你,不喜欢我……要说青梅竹马,我跟他才是实打实的青梅竹马,为什么到我这儿也成了青梅敌不过空降啊?
“小的时候……算了,我还是小屁孩的时候他都长大了……”江有梨哭得瓮声瓮气,吸了吸鼻子,毫无女明星形象自觉地抬手抹了下鼻子,“那我喜欢上他的时候也十三岁了啊,青春期,不小了吧?”
她口齿不清地边说边要抬手去抓自己胸前的两团肉——被林听赶紧制止。
开玩笑,池故还在场呢。
池故一张脸性冷淡似的,根本没在意。
林听的制止这并不妨碍江有梨的自信:“嗯,不小。”
她一甩脑袋,耷拉着双焦距不清的眼努力在林听脸上找一个视线落脚点:“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欢他的吗?”
林听配合这个醉鬼:“不知道。”
“那天,他大学毕业,我装病请假去看他……嘘——”江有梨说到这,忽然竖起手指放在唇边,盯着她,“你不许告诉爸妈这件事,不然我让你……没有好果子吃。”
林听噎了下,点点头:“噢。”
女孩儿并不相信她,但没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继续说:“然后啊,他是优秀毕业生,上台发言……你知道、那天天气有多好吗?”
出了酒吧,雨后的风带着潮气,微凉。
江有梨衣服是湿的,被这风一吹,好像一瞬间清醒了许多。
她神情怔怔的,忽然又落下泪来。
她说:“那天天气多好,你知道吗?”
林听当然不知道。
但江有梨深深记得。
那是个无与伦比的大晴天。
盛夏,日头高悬,阳光夺目,礼堂里是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生,光穿透玻璃顶直直投下来,正照在演讲台上。
江有梨艰难地挤出围聚在礼堂后方的家长人群,踮着脚往台上看。
盛向礼一身黑色学士服,身形修长,在万众掌声中走上台。
走进那片光里。
少年气尚存,成熟气质初显,骄傲而挺拔。
那般意气风发。
少女沦陷,只这一眼。
即便之后等待她的是十年自尝冷暖的暗恋。
闷声撞得头破血流,依然说不出一个“悔”字。
池故将她塞进后座,林听撑着座椅,问她:“那你感受过,他在感情里的意气风发吗?”
江有梨的脑子又混沌起来,迷茫地看着她:“什么?”
林听看着她无言片刻,说:“没什么。”
江有梨完全不知道盛向礼的另一面。
林听完全可以告诉她,在感情中,盛向礼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那些冰面下深藏的控制欲与偏执,那些会让人喘不过气的高高在上。
盛向礼是个自负的人,江有梨也是个骄傲的人——哪怕在暗恋中她是卑微的。他们两个就算能在一起,也只是一时。
棱角相撞,要么磨挫圆润,要么两败俱伤。
林听既不想看见江有梨妥协低头的模样,也不想看见她遍体鳞伤的模样。那些都不再是她了。
她们之间,其实没有什么仇恨。
所以她按下不表。
林听想,正如池故在她心里仍如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