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却青山+番外(29)

接下来的半日,她一直陪着太婆。

老人年纪是真的太大,面容已经走相,谭怡人试图从她脸上看出前世记忆之中的人来,始终未果。

她推着轮椅,太婆瘦骨嶙峋的手指着路,下楼出门,又拐进廊子深处,有一间别院,里面是供奉祖宗的祠堂。灵龛旁的台子上有一本族谱,谭怡人拿下来,放到太婆腿上,由着她缓慢又颤抖着翻开。

那本册子很厚,太婆翻得很慢,她心里悬着一根绳,总觉得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最后落在那一页,上面清清楚楚的“谢含章”三个字,同排后面则是“谢秋兰”。

含章旁边有嫂嫂的名字,下支赫然写着长子名为“谢弥多”,长女名为“谢兰何”,太婆在“谢兰何”三个字上快速地点了几下,又指向自己。

兰独不然,芬芳弥多。秋兮秋兮,将如兰何。

那一瞬间谭怡人只觉得脑袋里轰的一声,心跳剧烈。

“姑姑去世时年纪很轻,我没见过……”

她推着太婆向祠堂的里间去,整面墙挂着大大小小的老式相框,太婆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许是眼花看不清,又许是记性也变差了,记不得那张照片的位置。

谭怡人上前仰头细看,终于在一副大的相框偏角落的位置看到一张上了年代的相片。

泛黄的黑白照,民国时期的全家福,背景是南京的一栋小洋楼里。

她当年已经郁结难医病入膏肓之际,除夕,前世年轻短暂生命之中的最后一个除夕,灵儿已经入土多月。

那天家里许久没有的热闹,还请了师傅拍照。父亲母亲坐在前排,怀里共同抱着弥多,含章立在中间,轻轻揽着太太和妹妹。

她穿了件新裁的旗袍,长发同样随意披着,年纪又相似,简直一模一样。而画面上除了她,人人都是发自内心开怀的,只有贞吉,眉目间愁容凄楚,显然故作欢笑。

“那上面没有我。”太婆在身后缓缓开口,仿佛一字一句都诉说着时光斑驳,“出生的时候,奶奶去世了,再没拍过相片。”

所以她老迈之后,曾经捧着这张照片看过好些年,忘记过很多年轻的事情,忘不了全家福上每一个人的面庞。

后来还是年节祭祖的时候看不下去相框里空这一块,才重新嵌了回去。

那天太婆很早入睡,精神本就不好了,更别说大悲大痛的哭了一下午,谭怡人也双眼泛红。

躺在床上合眼前一秒,太婆和她说最后一句话,污浊灰蒙的双眼盯住她,好像从这张年轻的脸上能穿越时空,回到那个混乱动荡的年代,再见一见去世已久的父母兄长。

太婆说:“小姑姑怎么能走那么早啊……奶奶很心痛吧,爷爷也常哭……”

她埋在床头,忍着声音呜咽,狼狈不堪。床上躺着的人睡着了,那是她前世的侄女,她头回确定自己曾经真的在历史里存在过,由当年走过、活过的老者亲自盖下定论。

深夜偷拿了钥匙,她又去一次祠堂,取下那本族谱,如太婆一样颤抖着翻开,没两页便看到正上方谢蕴的名字。

旁边意料之中地写着“赵巧容”三个字,而她本就绷紧的脸彻底坍塌于下一眼看到的名字。

独子:谢亦臻

谭耀祖携谭怡人停留不过一日。

族谱被她失望地合上,那瞬间的恨意与伤情不亚于如花发现十二少尚在人世的体感。

她自然不知道,许多页后面,还有一位名叫谢蕴的人正当年轻。而这个记得前世的小丫头闷在客房的被窝里整夜痛哭之时,谢蕴拖着行李箱进入她楼上的房间,风尘仆仆归来。

第二天大清早,谭耀祖就带着谭怡人离开了,谢女士的司机亲自送到机场——谢蕴则因时差困扰刚入睡不久,房间里窗帘拉得严实无人敢打搅。

如今,2016年的谢蕴,为谭怡人盛粥的谢蕴,碗底传来的温度烫着手心,他隐隐觉得疼,又不相信身后那句话所说是真。

迟疑着回头问:“你说什么?”

粥碗被他狼狈地放下,如有千斤重,他承受不住。

谭怡人重复,“我说,我们算了。”

她昨夜迷迷糊糊之间就有些通彻,她太爱他,她已经恨不起来他了。本想看着他奔波劳累、看他为禁忌之情压抑、看他被叫小叔时复杂交织……

算了,都不重要了。

谢蕴只能想到唯一一个理由,她说分开的理由。

“你有喜欢的男同学了?没事……”

“没有。”谭怡人打断,她不想花费口舌去表衷情,她一直把和谢蕴的这段情当做恋爱。“算了就是分开,我不想继续了而已,你听不明白吗?”

他眼神写着黯然,满腔苦涩难以言说,好奇她是否会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感觉。看起来是没有的,他谢蕴只是严肃自持一些,谭怡人是真的冷,且狠。

“你下来跟我说话。”他接受不了这种高低分明的谈话位置。

“我下不下来有什么关系?你把我的话听进去,然后回你们谢家。”

“谭怡人,我告诉你,这样的话不许再说。”

“你不要拿出你妈妈那种语气跟我讲话。”说到谢女士,她眼神中带着嫌恶,更加刺痛了谢蕴。

“清醒一点,你觉得我们的关系能见光吗?我现在读大学,将来有大好的人生,我跟别人介绍我男朋友,他是我爸爸的亲弟弟,你清醒一点,这叫乱伦,我没傻到那种程度。任何一个人听了都只会觉得恶心。”

他听着这些话像刀子一样刺过来,气话之中带着几分真实才最难容,沉默许久,开口太痛。

男人的声音哀戚,尤其又染上低哑。

“你一直都记得,你在恨我,你还在恨我。”

她微微抬眸,睫毛扑闪着隐忍,又伸手拨乱刘海,把眼眶湿润的罪源算在发丝上。

不想说什么我已经不恨你了的体面话。

“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双眼充血的红,狠狠盯住她,“谢贞吉……”

“你闭嘴!”

像被踩到痛脚一样,谭怡人尖叫着打断,绝不想听他带起一丝一毫的旧时氛围。

“你知不知道我是真心爱你?”他还想说,爱了她好久,且只真正地爱过这么一个人。

先说出口爱的那方就是要输得彻底的,他清楚明白。

“是吗,我也爱过你。”

你看,她一向知道怎么让他最心痛、最难受。

他好像忽然体会到她当年心伤情断时,宣城院落里的天井不是宽敞的青空,而是吞人的齿笼,如今立于现代楼房中,精致奢华的吊顶也拦不住无形中的巨洪,水漫金山一般,身心无法幸免。

谭怡人已经不是初见时17周岁尚不满、需要他照顾的小丫头了,更不是战乱频发的民国年代需要他护着、仰仗他为依靠的贞吉。

谢蕴第二天晚上离开大连,临走前一句话都没留,此后多年再未踏足。

手续办得很快,谭耀祖留下的遗产悉数转到谭怡人名下,兰青山同样,谢蕴没开口说要,她本打算他要了自己也不给,直到最近的那班飞哈尔滨的航班起飞,才恍然他压根儿没想要。

谢蕴不是她那样马虎的人,谭怡人独自坐在偌大的客厅,内心怨怪自己的狭隘,有些痛楚尚未到后知后觉时。

家里太安静了,她随手打开电视,正放着李少红导演的那版饱受诟病的《红楼梦》。

台词大多是原著里搬来的,她看过多次,印象深刻。

林黛玉对贾宝玉说:“真真儿你就是我命中的天魔星。”

谢蕴的车委托了人卖掉,家里除了他随身重要的东西都还在,好像每一次他离开那样,过不了多久还会回来。

这次却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

她习惯性地到他房间,原来是间客房,四年过去,到处都是他的痕迹和气味,面积没有谭怡人的卧室大,她却无法避免地偏爱这里。

像是想到了什么,柜子和抽屉都翻了个遍,终于找到高中时被他没收的三盒烟。

写着“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诗句的白色烟盒,上面一抹水红色的茶花,颜色像极了他当年帮她抹的那块指甲油。

打开第一盒的瞬间,她就有些心酸,眼睛被刺了一样地流出泪水,三盒都打开,全部空空如也——他没收的时候,每盒她只抽了一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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