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果端起茶杯,盖碗露出的缝隙里,蜷缩的叶片舒展,茶汤被灯光映成暖黄,热气袅袅。
汤蕊来找她的目的,也许自己尚不清楚,但杨果已经猜到了。
她会是很好的帮手,只是杨果还在犹豫。
“如果,”杨果轻声道:“我是说如果,我这么做了,徐观会生气吗。”
当年抛下他的人,却能够在多年后的关键时刻帮上他的忙。
老严摇着头吹散茶杯溢出的雾气,嘴里很不客气,“他有什么资格生气?”
杨果笑了出来。
其实她想问的,并不是徐观会不会生气,这件事可以说重大,也可以说平常——只是受了前女友的帮助而已,他确实没有生气的由头。
她真正在意的,是如果汤蕊做成这件事,就相当于从另一个角度上填补了当年未竟的遗憾。
少年时没有结果的恋爱,因为其中一个人犯了错而失败的恋爱,在多年以后这个人弥补了过错,那两个人会不会重新走到一起呢。
即使杨果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处在爱情中的女人,也难免偶尔缺失安全感。
“你想做的事,”老严说:“不管结果如何,你只需要确定自己会不会后悔。”
老严不愧混迹社会多年,这真是解决问题的万金油答案。
大概所有有关决定的事情,都可以这么问自己,做了会后悔吗?
这件事呢?做了可能会后悔,但如果不做,一定会后悔。
那就去做呗,还能怎么样。
杨果喝完温凉下来的盖碗茶,将杯子往桌上一顿,起身道:“谢谢严老师。”
她笑眯眯地替他关上门,缝隙合拢之前说:“下回请您吃全聚德。”
老严拿起桌上的报纸,端着盖碗茶回到后院,再次叹了口气。
他腿上摊着被翻到卷边的旧报纸,内容正是七八年前的那桩高官贪污受贿落马被判无期徒刑的案件报道。
国槐树叶被风吹得哗哗响,在地上投出张牙舞爪的影。
杨果走出巷口,给艾玛诗去了电话。
“诶正跟我爹说着呢,老头子才听了几个字就拒绝了我,果然是老了受不得惊吓……”艾玛诗接起来就开始吐槽,杨果耐心听完,才
说:“我想要一下汤蕊的联系方式。”
“什么?”艾玛诗不敢置信,又问了一遍。
杨果说:“有点事,麻烦你了。”
艾玛诗嘴快地接口道:“什么事儿啊?你跟那女的能有什么事儿……”话到这里,她又反应过来了,这段时间,杨果还能有什么事。
“嘶——”艾玛诗深深吸了口气,似乎气到说不出话来。
杨果说:“帮你们减轻负担嘛。”
“我宁愿你别这样。”艾玛诗嘟囔着,最后还是给杨果发来联系方式。
屏幕上一串漂亮的数字,整整齐齐好几个8。
杨果握着手机,先打车回到家,在阳台点上一根烟。
今晚月色朦胧,被深灰的云遮住大半,阳台没有开灯,楼下万家灯火越发明亮。
光鲜亮丽的钢铁森林,其间隐藏无数腌臜阴暗,有人在奢侈豪华的别墅里纸醉金迷,也有人在空荡的写字楼彻夜追赶同期业绩。
比起要做的,该做的事,她犹豫的理由算是可笑。
老严真是个滑头,明明什么也没说,却还是让自己确定了想法。
杨果嗤笑一声,编辑好短信给那串号码发了过去。
汤蕊果然没有睡,几乎是秒回,约她见面详谈。
约的地方就在欧香小城附近的一家咖啡厅,第二天,杨果提前半小时到,汤蕊戴着墨镜如约而至。
她先谨慎地环顾四周,才小心翼翼坐下。
杨果抱着手臂,说:“怕什么。”
汤蕊还有些沉浸在前一晚的复杂心绪里,姿态也不如往里那般清高,取下墨镜道:“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昨天她收到的短信里,只说到能帮她说服徐观,但是自然有一些条件。
杨果没回答,先问:“你出来都有谁知道?”
“我说跟闺蜜约好了,她就呆在家里。”汤蕊说。
还算她聪明。杨果拿手指轻敲着咖啡杯沿,“也不算条件。”
汤蕊皱眉,同样是女人,她不信杨果这么大方,“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杨果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不紧不慢道:“我没有条件,就看你自己愿不愿意牺牲。”
“牺牲?”
杨果接着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单高扬。当初你做错了,一错就是这么多年,你想找到徐观,因为你需要一个机会赎罪。”
汤蕊看着对面翘着二郎腿的女人,一时有些怔愣。
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她因为什么离开徐观,现在却又要因为这个嫁给单高扬。
经过一晚的思考,她其实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嫁给谁都可以,但不能是单高扬。那样的话……她会彻底失去找回徐观的机会。
“但你首先得明白,你到底有没有这个决心。”杨果说,“就是牺牲。牺牲掉表面上看似完美的婚姻,一个英俊多金,还能给家里带来助力的完美的丈夫。以及,承担一定会有的……家人的怒火。”
汤蕊盯着眼前的咖啡,浅焙的红棕色液体,在灯光下澄澈到近乎透明。
杨果这么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关于单家做的事,关于她为什么那么迫切想要见到徐观。
她全都知道了。
“你想赎罪,”杨果从包里掏出烟,朝柜台示意了下,那边表示可以,她就自然点上,朝汤蕊吐出烟雾。
“我来教你怎么做。”
走出咖啡厅,汤蕊一言不发驱车离去。
杨果摩挲着耳骨上的碎钻,眼前飘过片片雪一般的柳絮。
她在利用汤蕊。
她知道汤蕊一定会答应的。
这个女人,这些年有多后悔离开徐观,知道徐观糟糕的境况以后又有多犹豫,那在她得知自己要嫁给同样可能落到这样境况的单家,就会有多坚定地反水。
背叛这种事,有一就有二。
不过如今只是,背叛单高扬,让徐观得利而已。
杨果抓住一片柳絮,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口气,柔软的白毛从掌心滚落到地面,如同雪白的尘埃。
作者有话要说:
我感受到了完结的气息。
第66章
一周以后,杨果正在店里剪视频,她这几天都守着店,帮一些忙。
门口进来一个女人,穿得雍容华贵,胸前一串玉润的珠宝,搭在稍显正式的小西装领口。
“您好,我是来面试的。”女人说。
杨果看了眼时间,才早上九点。
她前两天在网上发布招聘信息,确实约好一个人在今天十点来店里面试,但交谈的时候,对方并没有提到年龄。
现在看到真人,纵然保养得宜,但怎么看也是超过四十岁的样子。
杨果说:“你是苗玉洁吗?”
女人点点头,踌躇片刻,说:“我在澳洲生活了很多年,我觉得我能够胜任这份工作。”
杨果打量她一会儿,说:“跟我进来吧。”
其实这份工作对年龄的要求并不严格,招新人主要是为了帮忙守店,好放薛欣和程鹏陪着客人各地乱跑,年龄大了,也不是什么缺点,好歹能静下心来待在店里。
她带苗玉洁进了后面的休息室,让程鹏端来一杯热水。
苗玉洁坐下后,地给杨果一份简历,杨果接过来,随意看了看,微微皱了眉。
她的学历倒是不错,西南高等学府,市场营销专业。只是自从大学毕业以后,工作经验可谓空白,都是些什么在家进行珠宝设计的自由职业,且并没有拿得出手的奖项或证书。
杨果放下简历,说:“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苗玉洁捧着热水开口道:“你好,我在网站上看到你们的简介,对这份工作很感兴趣,也觉得自己很适合这份工作,特别是对于南半球的业务部分,因为我在那边住了很多年,不久前才回到北京。”
杨果问:“您一直呆在澳洲哪里呢?”
苗玉洁说:“在首都,堪培拉。后来也去过悉尼,别的很多地方也常去旅游,不过堪培拉定居的时间最长,算起来,已经有七八年没回北京了。”
“这样啊。”杨果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又问道:“那为什么回来了呢。”
多少人为了拿到永久居留证挤破了脑袋,拿到以后的人,就算回国也是休假,少有还想着在国内找工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