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他总想着让裴明彻磨出利爪来,如今真得偿所愿,竟开始有些后悔。
雨下得仍旧很大,并没有半点缓和的架势,青石追着裴明彻给他撑伞,提心吊胆的。他先前以为是朝中出了什么要紧事,可如今看来,却更像是自家主子与韦将军不知因何事起了争执。
裴明彻并没有丝毫想要避雨的意思,一番折腾下来,身上的衣裳已经湿了一半。青石原准备等上车之后请他更衣,却没想到他才上了马车,竟又突然掀了帘子下去了。
“不准跟来。”裴明彻一句话将青石按在了原地,他没有撑伞,无遮无拦地走在这大雨中。
在韦项面前时,裴明彻再不顾忌什么情分,发作了一通。可等到独自一人的时候,他却没办法将错处都推在韦项身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独善其身。
若不是他,沈琼还应该是锦城那个整日里逍遥自在的姑娘,不必经受所谓“丧夫之痛”,不必守孝三年,更不必身中奇毒,承受失明之苦。
若不是他……
哪怕这其中没有任何一件事是他想看到的,但的的确确,都是因他而起。
裴明彻愿意将自己所拥有的都捧给沈琼,来弥补她,但却也不得不接受沈琼压根不想再同他有任何牵扯的事实。
又或许,从一开始沈琼未曾救他就好了,他自己的生死不论,至少沈琼能免于遭受这些苦楚。
裴明彻也不知自己在大雨中走了多久,等到回过神时,已经现在了梨花巷,沈琼暂居的那小院子前。
院门紧闭着,裴明彻在那里站了许久,最终也没能上前去敲开那扇门。他心中明白,自己不能再打扰沈琼了。
只是还没等他下定决心离开,一辆马车在梨花巷口停了下来,随后传来那熟悉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小心些,别让糕点进了雨水。”
“知道啦,”桃酥应了声,将油纸包好的糕点给了全安,小心翼翼地扶着沈琼下了马车,“好在今日出门时听了云姑的话,乘了马车,要不然就算是带了伞,也免不了被淋成个落汤鸡……”
桃酥正说着,回过头对上不远处裴明彻的目光,大吃一惊,手中的油纸伞随之一歪。
“怎么了?”沈琼问道。
“没什么,”桃酥喘了口气,勉强笑道,“方才手滑了下,没拿稳。姑娘往这边来点,小心沾了雨水。”
沈琼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就这么几步路罢了。”
桃酥扶着沈琼往前走,离裴明彻越近,她心跳得就越快,生怕裴明彻会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来。
但并没有。
裴明彻就像是一尊石雕似的,一动不动,唯有目光紧紧地跟在沈琼身上。两人擦肩而过时,他手指微动,轻轻的勾了下沈琼的被风吹起的披帛。
沈琼毫无所觉,倒是桃酥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她并不算是个很敏锐的人,可如今,却清楚地感受到了裴明彻身上浓重的悲意。
桃酥一度恨极了裴明彻,但眼下见着他这模样,却又不可避免地觉着可怜。
事情怎么会到今日这般境地?造化弄人。
裴明彻眼看着沈琼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他缓缓地挪动脚步,怅然的神色逐渐褪去,脚步也愈来愈快。
他还有旁的事情要做。
第42章
时隔两日,华老爷子再上门的时候,带来了众人期待已久的消息。
一句“这病能治”霎时让云姑与桃酥喜极而泣,沈琼怔了怔后,眉眼一弯,也露出了明艳的笑。
哪怕平时未曾抱怨过,可双目失明对她的影响还是极大的,偶尔她也会恐惧,若这病治不好,余生几十年是不是都要在一片漆黑之中度过?
如今得了这么一句准话,自然是再高兴不过的。
“只是有一味药,遣人去寻得耗费些时日,”华老爷子捻着胡须,同沈琼道,“沈姑娘还是得再等上些月余。”
京师距滦迭万里之遥,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去,最好是随着个靠谱的商队,才能平安无虞到达。好在有裴明彻在,到也不算什么难事,只是要多耗些时日罢了。
“能治就已经足够了,多等些时日也不算什么。”沈琼含笑道,“这药既是难寻,不如我这边遣人去好了,也免得您再多费周折。”
在治病这件事上,沈琼是一直觉得欠了华家太大人情,先前华清年风雨无阻地来施了月余的针,又特地将老爷子给请了过去,如今连找药都是华家来……于情于理,都着实说不过去。
华老爷子“呵呵”地笑着,回头扫了华清年一眼。
昨日里,他从华清年那里知晓些内情,虽没彻底弄清楚来龙去脉,但被着意嘱咐了,不能让沈琼知道此事背后有裴明彻的手笔。
未免沈琼觉察出什么,华清年还特地央求了自家祖父,暂且先不要透露这毒的来历。毕竟沈琼这个人看起来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可实际上却敏锐得很,抓着些蛛丝马迹,就能顺藤摸瓜地猜出许多来。
华老爷子一生醉心医术,不擅长扯谎,只能将沈琼抛来的这难题扔给了华清年。
“沈姑娘就不必为此费心了,”华清年面不改色地扯谎道,“你虽是家大业大,但在此事上终归是外行,我已经托了一位相熟的好友,让他顺道帮着办了此事。”
沈琼闻言,又郑重其事地道了声谢。
她先前是想着,等离开京城的时候给华清年送一份大礼,可如今却压根不知道什么分量的礼才能还了这人情了。
华老爷子这次来,倒不单单是为了通知沈琼这件事,特地重新为沈琼诊了脉,又细细地看了她的眼疾,方才离去,大有要将这病给研究个透彻的样子。
沈家众人是乐昏了头,等到华家祖孙离开后,沈琼捏着华老爷子留下的药方,后知后觉地问道:“老爷子是不是压根没讲,我这病是从何而起?”
“管他呢,”桃酥话音里透着满满的笑意,“只要能将这病医好,就足够了。咱们又不是要改行当大夫去的,细究那些个医理也没什么用处啊。”
沈琼斜倚在石桌旁,撑着腮:“话是这么说没错……”
可她总觉着,这背后应当是有什么蹊跷。
但不管怎么说,华家总是没任何坏心的,沈琼兀自想了会儿,便抛之脑后了,准备改日寻个合适的时机再试探试探华清年。
因着沈琼的眼疾,云姑这些日子可谓是难熬得很,如今总算是彻底放下心头的大石头,兴高采烈地同沈琼商量道:“咱们晚间到得月楼去吧,将采青也一并叫来,去庆祝庆祝。”
“好啊。”沈琼爽快地应了下来。
云姑亲自去按着华老爷子的药方抓了药来,给沈琼煎了一贴,等她捏着鼻子饮下之后,便张罗着要往得月楼去。
沈琼倒是想直接出门,却被云姑给按到了梳妆台前,很是精细地打扮了一番。
虽没法看见自己究竟是何模样,但就这个云姑不断从妆匣中换钗环首饰来试的架势,沈琼便知道必定是盛妆,忍不住笑了声:“你可算是又有闲心了。”
云姑笑而不语,给沈琼换了新衣裙,理了理披帛与腰间的环佩,扶着她出了门。
恰好赶上采青上门来,她从全安那里得知了这好消息,也高兴得很,顺势打趣道:“咱们阿娇可真是好看,跟朵牡丹花儿似的,国色天香。若是再添个红盖头,都能直接当新嫁娘去了。”
“少贫嘴了,”沈琼作势挠了她一把,“晚上罚你酒。”
得月楼这饭吃得很是舒心,连沈琼都破例在外边喝了不少酒,而素来小心谨慎的云姑也没拦。
沈琼难得这么痛快,高高兴兴的,素来白皙的脸颊透着红,眼角眉梢尽是喜色。等到要离开的时候,脚步已经不大稳,桃酥与云姑小心翼翼地护着她下楼。
采青是个千杯不醉的酒量,在一旁看着沈琼这醉猫模样,止不住地笑着。
沈琼半闭着眼,倚在云姑肩上,低低地笑了声:“真好啊。”
“难得见沈姑娘这么高兴,”华清年临窗而坐,随着裴明彻的目光向下打量着沈琼一行人,“她的病能好,你也总算是能放下一桩心事了。”
华清年是受裴明彻相邀,来得月楼吃酒,说是为了答谢他这些日子费的心,结果可巧就遇上了沈琼也来。若不是在裴明彻脸上看到了吃惊,华清年简直都要怀疑这不是凑巧,而是裴明彻有意为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