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玩了,这样下去几年都背不下来小仓百人一首,真是辜负了我的教育,她白了我一眼,直接打掉我往火堆里钻准备拿红薯的手,翻找翻找递上一Y型的树枝说:“拿这个插。”
“你是笨蛋吗,用手?说我不聪明,我看你的脑子也跟猪一样。”
我们俩惯常是互相嫌弃的。
把我捡回来的太郎(此处是化名)不是好人,他在花街收债,恶名在外,可对小梅很好,对我先是有求于人,保持着微妙的疏远,时间久了之后不知道怎么的,看我就一股子嫌弃,跟看小梅差不多。
“你们两个谁也别说谁。”他讲,“反正都是没什么能力的笨蛋。”
——《吉原物语》/
……
“先生、先生,津岛先生,您先别进去。”
“蕨姬花魁还没有起身。”
门外传来了人说话的声音,蕨姬不耐烦地翻身,心说起床后一定要把来服侍的新造好好整治一番,她在里面睡觉还敢大声喧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外面太阳还没落山吧,再睡一会儿好了……]
“啪——”哪里知道下一秒,纸门被拉开了,新造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根本不敢看蕨姬花魁的脸色。
“走吧走吧,小梅。”欢快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我们一去出去逛逛,德川的事真是有意思极了。”
堕姬刚睡醒的脑子略有些混沌,过了一小会儿才迟迟运转起来,那换上一身洋服的男人跪坐在她床褥旁,她头发很长,眼下发鬓散开,长长的头发有两缕被压在太宰治的膝盖下,房间外已经点等,灯光耀黑发,以太宰所在的角度,只见头发颜色变浅了变浅了,成了金色,又或者是银色?
蕨姬后知后觉地发出一声尖叫:“你这个混蛋!我还没有化妆——”
“给我滚出去!”
……
“好看吗?”
太宰给小梅带了盒口脂回来,他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落魄成这样也如此,明明画了十张画,只带了足以抵五张的口粮,还有盒艳红色的的口脂。
小梅从来没有见过口脂,她本人就是浑然天成的美人胚子,却因生活得贫苦,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更不要说是化妆品了,偶尔看见游街的花魁,在心里难免还是要羡慕的。
妓夫太郎有一肚子的话要跟太宰治说,可看见小梅惊喜的样子,还有她抹上口脂之后更增色的脸蛋,到底什么都没说,只是私下里抱怨:“你别给她乱花钱,饭都不够吃。”
“没关系没关系。”他摇晃着双腿,“她长得好看,又喜欢打扮,还不是要漂漂亮亮的?”
“下次我给你带盒胭脂回来。”
第20章
小枝五岁时看过一次游女生产。
生产地点是在肮脏的盘踞梅毒与绿色青苔的小巷,在吉原, 怀孕的女人毫无价值, 哪怕堕胎短时间内女人的精气神也无法恢复, 有些人甚至因此一命呜呼。
发现游女怀孕, 就从茶屋里赶出去, 是每家每户心照不宣的规定。
被赶出去的女人很多都打心眼里憎恨腹中的孩子,把他们看作累赘,看作吸食生命力的蛆虫, 可小枝遇见的游女不同,用石次郎的话来说, 她是个傻子。
“叫什么名字才好?”她是春天被赶出来的,相较于寒冬腊月流落街头的游女, 运气很好, 只要没得病起码能活到秋天。
“什么?”小枝拖着鼻涕, 看她高耸的腹部。
“名字。”游女温柔地抚摸自己的肚子,“我是第一次当妈妈呀,要给他起一个响亮的好听的名字才行, 曾有客人告诉我,婴儿的姓名凝聚了父母的期待。”她无奈地笑了一下,“虽然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谁, 他应该也不爱他,但至少要感觉到妈妈的爱才行。”说着说着, 她抚自己的肚子唱起狸猫之歌。
吉原的樱花开了, 她们靠墙角而坐, 在最阴暗的角度赏花,风把嫩粉色的花瓣带到游女的头发间,带到小枝的手心上。
游女说:“如果她是女孩儿,我希望能跟小枝一样可爱。”她轻轻说,“那样的话,即便出生在此,也能少走弯路。”
……
“哈?名字?”石次郎嗤之以鼻,“我跟你说不要跟傻子接触,你已经够呆了,要变得更傻,我都帮不了你。”
“哦。”小枝双手托腮,“可我的名字应该是妈妈取的吧?”她刺溜一声吸鼻子,“就算我的名字是哥哥你取的,那‘石次郎’总归是妈妈取的吧?”
她从来没有看过妈妈,出生不久后,他们两的游女娘就去世了。
“哐——”匕首重重砍在砧板上,白萝卜干脆一刀两断,石次郎被激怒了,他说,“行,我告诉你,你不是想知道含义吗?”他伸手指窗外杂乱的树枝,他指的那一株格外瘦弱,影响樱花树的美感,恐怕过不了两天见世番就会把它砍了烧柴。
”看到没有,小枝指的是没有用的,应该被修剪掉的树枝。”
“至于石头,就是街边上谁都能踩一脚,谁都能吐口痰的小石子。”石次郎冷笑,“她根本就不想把我们生下来,除了脑子不好的,谁会想在花街要孩子?”他说话越来越重,无论是语气还是话的分量,“你活了,她死了,你要了她的命小枝。”
“谁会喜欢要了自己命的人。”
“哦。”小枝有点难过,但只有一小点儿,等喝到萝卜汤时她就不难过了,小枝没什么概念,她都没见过妈妈,自然石次郎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还以为,在我出生之前,妈妈也会摸着肚子唱歌。]
……
又过了几年,不知怎么的,小枝回忆起了这件事,她恰好在京极屋做工,问周围的游女预备役们,她们名字有什么来源。
“我是第一个孩子,叫一子。”
“是老板娘给我取的,叫阿恭。”
“不知道,村上有四个爱子。”
“什么傻瓜问题。”蕨姬的声音太有辨识度,她的冷哼似乎昭示着压抑的怒火,“偷什么懒?啊!”
一子、阿恭、小枝……在场的人跪倒在地,有些女孩儿埋怨地看小枝,觉得是她惹蕨姬发火了。
谁都没想到的是,蕨姬难得没打人,她木屐鞋跟高,踩地上声声分明:“你这丑八怪又在说什么。”丑八怪指的是小枝,京极屋的其他人都觉得蕨姬的称呼太过分了,当时小枝还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儿,她跟蕨姬是不同风格,如果说蕨姬是天空的日轮,她就是新芽,远处看毫无攻击力,却惹人怜爱。
那是种截然不同的美。
“蕨姬花魁一定是嫉妒小枝,才叫她丑八怪。”京极屋中甚至隐隐有此类言论流传。
说实话,人人都觉得蕨姬在虐待小枝,可小枝自己却不这么认为,她甚至觉得,蕨姬花魁对自己很好。
雪白的双足停留在自己眼前,每片指甲都被精心染红,凤仙花汁染料,是小枝亲手调配的。
“名字。”小枝鼓起勇气道,“在说名字。”
“哈?”
“我听过一种说法,每个人的名字都是由父母精心赋予的……”
“啪——”小枝头皮发痛,随即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响声让其他人不敢抬头看,很快她脸上就浮现了红印子。
[蕨姬花魁,她生气了?]
小枝的脸火辣辣的,她或许真像哥哥石次郎说的一样笨,这时候还有闲心好好观察蕨姬的表情。
她美丽的脸展现出狰狞之色,咬牙切齿,与平日里雷声大雨点小的怒气不同,这回仿佛触碰到了痛处,那张脸都变得不美了。
[小梅的梅,是梅毒的梅。]
“开什么玩笑你这个死丫头。”她撕扯小枝的头发,“你生在这种地方,还指望有狗屁父母给你取名?我真要笑掉大牙了。”
“给我听好了死丫头,知道你为什么叫小枝吗?因为你就是树梢头的杂枝,只配折断了烧柴。”
[虽搞不清原因,可蕨姬花魁发怒了。]
在那以后,小枝再也没有提过名字的事。
……
“混蛋混蛋混蛋!”堕姬崩溃地扯着朴实的木发簪,“带我出来干什么啊混蛋!”
花魁打扮需要很长时间,尤其她们的发髻,非常难梳。
寻常花魁梳一次发髻要保持五到六天,睡觉时只n能用抬起的木棍支撑脖颈,保持头颅悬空,就为了不破坏头发的美感。堕姬不一样,她每天都要散头梳头,若梳头的新造达不到要求,轻被责打,重了就要逐出京极屋,在严酷的环境下,京极屋的新造都掌握了一手很好的梳发技巧。